《向深深處》糖水橘子

是遲到了好多天的月太生賀,我謝罪,寫成這個樣子估計還能罪加一等_(:з」∠)_

是心理咨詢師逍遙遊X抑郁癥天文學家顥天玄宿

故事支離破碎,邏輯一團亂麻,人物莫名其妙

人物屬於金光,ooc屬於我

預警:本文中涉及的心理學天文學精神醫學等相關內容均有杜撰成分,請不要相信



1.


一個妝容精致氣場強悍的女人把頭埋在自己的胸口,在大庭廣眾之下拋卻形象低聲啜泣,這可能會滿足不少男人虛榮的征服欲,但逍遙遊此刻除了心酸無奈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感覺。原因比較覆雜,首先,他不虛榮;再者,他對女人不感興趣;而更重要的是……

“崇賢,你多久沒有來看媽媽了?都已經比媽媽高了!”泰玥皇錦終於擡起頭,眼線和睫毛膏早就暈開,混合著粉底和腮紅,在她精致的臉上留下了淚水的蹤跡。逍遙遊不用低頭就知道自己的衣服此刻肯定也是無比“精彩”。

泰玥皇錦吸了吸鼻子,勉強止住淚水,伸出雙手,仔細揉搓了逍遙遊的雙頰。

“好些日子不見,我兒白胖了些,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好,好啊。”

逍遙遊忽然想念自己的健身卡,從辦完那天就常駐錢包從未見過天日,看來是時候請它出山了。

“母親請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您也要好好的。”

也許是對自己的駐顏術頗為自信,也可能是出於身為“別人家男人”的從容鎮定,逍遙遊的這聲“母親”出口極其絲滑,聽不出半點心虛,就連表情也相當到位,帶著青少年特有的羞澀和溫暖。

哪怕在場的人都知道,泰玥皇錦是逍遙遊的師妹。

大概是見到久違的“兒子”過於激動,讓她平靜下來花費了比平時更多的時間。走出泰玥皇錦的病房,她的管床醫生紅著臉遞給了逍遙遊一片濕巾,聳聳肩示意他擦一下衣服上過於繽紛的“色彩”。

“多謝,不過不必了。”逍遙遊輕描淡寫地回絕了。

反正走出了那個房間,這身衣服,甚至這副表情,都會被小心褪下,妥善保管,直到他下一回造訪。

每個月的同一天,同一時間段,逍遙遊都會來醫院探視泰玥皇錦。人是同一個人,衣服也是同一風格,但在泰玥皇錦這里他卻可以有不同的身份。義兄、丈夫、弟弟、兒子,甚至是頗得她青眼的後輩,這些角色他統統都充當過,就是很少作為他自己出現在她面前。大概在泰玥皇錦心中,他依然是那個意外丟了執照,需要靠著她的照拂才能勉強過活的師兄。

他對此毫無怨言,甚至偽裝起來得心應手,從未戳破泰玥皇錦的幻境,而是配合她為自己編排的角色和劇情,演得煞有其事,醫生們都捂嘴偷笑,少不了在他例行與主治醫生交流情況的時候誇讚他兩句。

“也就是琴先生,要是換了別人,誰能有這份耐心和演技?”

逍遙遊只是點了點頭,並不應聲。

沒有機會換別人了,這就是泰玥皇錦再也離不開醫院的原因。

“還是不肯吃藥?”在醫生辦公室的墻面上,泰玥皇錦名字旁貼著已經不那麽鮮紅的寫著“防藏藥”三個字的小牌子,它與水平格子成一個微小的夾角,和逍遙遊上個月看到時的姿態別無二致。

嗯,也許還有上上個月。

“唉,還是老樣子,”主治醫生嘆了口氣,“每天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茍,準點在自己的病房開始給她不存在的學生上課。偶爾清醒的時候就发呆,但無論清不清醒都不願意吃藥,這樣下去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逍遙遊也嘆了口氣。清醒過來對泰玥皇錦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嗎?永遠把人生保鮮在過去和將她從溫暖的幻境中打撈出來直面面目全非的現實哪種更加殘忍,誰也沒有評判的立場。

可是身在醫院,無論是作為醫生還是患者,都只能有一個目標,沒有多余的選項。

電梯門關上的那個瞬間,逍遙遊松了口氣,他感覺自己就像個毛絨玩具,內里松松軟軟的填充物也被這口氣一道帶走。他需要找點什麽支撐這具幹癟無力的身體。

思考了片刻,他按下了可能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一次電梯上行。

比起醫院,這里看上去更像是監獄。

此刻正是自由活動時間。逍遙遊透過兩道粗壯的鐵柵欄向里面看去,那里看上去與院外沒有什麽不同,都是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尋常午後,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消磨閑暇時光,唯一不同的就是,在柵欄里面,人們雖然聚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卻誰也不和誰相幹。

大部分醫生們站在活動室門口時時觀察里面的動靜,當然也有個別不是那麽專注。

“哎嘿,這不是我們的老同學逍遙遊嗎?又來找師叔下棋?”千金少此刻正在四處張望,注意到了站在門口的逍遙遊,刷卡開門把他放了進來,並第一時間攀上了對方的肩頭,“不過今天你來得可不巧,老頭子有人陪了。”

逍遙遊本不想對千金少這種略顯油膩的親熱擺出一副明顯的嫌棄臉,但見對方似乎絲毫沒有反省將過時三十年的把妹技術運用在日常交流中的意思,他不留情面地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還有模有樣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角。

千金少在趴上逍遙遊肩頭時就注意到他衣服上散发著淡淡香氣深深淺淺的痕跡,上面必然少不了泰玥皇錦的眼淚,想來逍遙遊的心情也必然不會美麗,否則以他對逍遙遊性格的了解,他絕對不會上來這一遭。

“哦?這個病區居然還有能和仙翁下棋的人?是玄老回來了還是來了新人?”

逍遙遊的疑惑並不難理解,畢竟在這個病區,甚至整個醫院,沒有人情願與金刀仙翁下棋。

冶雲子之前也是道域大學的老師,是千金少和風逍遙的師叔,教學上照本宣科,業務上四平八穩,科研上因循守舊,到退休,應了醫學工作者中常見的邪門詛咒——治什麽病拿手得什麽病,毫不意外落在了自己師侄手里,這樣遠算不上令人驚嘆的人生,沒想到卻在暮年展現出了驚人的創造力——主要體現在他詭譎的棋路上。

金刀仙翁的棋路飄忽不定、神出鬼沒、變幻無常,其指導思想突出一個毫無邏輯。

他老人家憑借自己在醫院工作三十年積累的地利人和,硬是將評判標準和規則都捏在手里,與仙翁手談基本上都會落個一敗塗地的下場。不過也有例外,逍遙遊在他這里還能有個三分勝算。

這倒不是說逍遙遊的棋藝有多高明,畢竟多高明的棋藝在仙翁這里也派不上用場。大家都能看出仙翁是因為看逍遙遊順眼,怕殺他太絕就沒有下一回,用這三成的勝率吊著他。如此明顯的用心逍遙遊沒有理由看不穿,所以他究竟為什麽還會時不時來找仙翁下棋,一直都是大家心中的未解之謎。

逍遙遊的心路歷程倒是沒有眾人為他編排的陰謀論那麽精彩,他只是覺得在仙翁棋坪這方寸之地,無論他走得多荒誕離奇,對面的人也會絞盡腦汁為他尋一個“合理”的理由,這讓他輕松不少。

“是新人,說不定你還認識呢,也是道域名人,顥天玄宿,有印象嗎?”

逍遙遊的身體僵硬了片刻:“聽說過。”

“道域人沒聽說過他可不應該,”千金少用力拍了拍逍遙遊後背,“現在星宗實際一把手,年紀輕輕躋身天文領域權威行列,前途無量啊。”

逍遙遊點點頭示意他知道這些,又問道:“他怎麽在這兒?”

“抑郁癥唄,其實也還沒到需要住院治療的程度,主要是他心臟不太行,好多藥物需要慎用,留他在這里試試藥調調劑量,”說著千金少嘆了口氣,“果然這老天是公平的,人家長相精致,事業有成,再身體健康,那麽完美豈不是要天妒人怨?”

說著他便覺得不對,瞟了一眼逍遙遊,拍在他後背的掌勁又加重幾分:“我都忘了,這不是就站著一個完美例子嗎?”

逍遙遊接受了千金少對他體質和外貌的評價,只是挑了挑眉稍說:“我執照都丟了,算什麽事業有成?”

“你只用坐在明昭晞和病人聊聊天就能賺得盆滿缽滿,這還不算是事業成功?我們這些有執照的天天加班羨慕都來不及好嗎?雖然你顏值和人家比稍微遜色那麽一點點,但……你這是什麽表情?”千金少看見逍遙遊瞇了瞇眼睛,“不信有人能比你好看?走,帶你瞧瞧去。”

逍遙遊也不想費工夫向他解釋自己並沒有這個意思,也就由著千金少拉著走到了活動室門口,看見了擠在棋盤周圍的那一圈腦袋。

雖然大家都穿著相同的病號服,也有不少人頂著一頭花白或全白的頭发,但逍遙遊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顥天玄宿。

他背對著窗,午後的夕陽像是給他的周身掛上了一層金燦燦的蜜糖,再加上背光依然白皙的臉上帶著的那一抹微笑,理應給人一種甜美溫暖的感覺。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身上從內到外散发著濃厚的冷氣,仿佛將周圍的時間都凝固了,附著在甜蜜的陽光之外,形成一堵將他自絕於世的冰雪堡壘,令逍遙遊心生畏懼,不敢觸碰。

但他的病友們顯然沒有這種感覺,紛紛圍在他身旁嘰嘰喳喳地關注著戰局。

“看看,這顏值,不錯吧,而且他在師叔這里有五成勝率,我都懷疑他老人家輸贏按臉分配,”千金少悄聲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他這種情況之後肯定是要結合心理治療的,怎麽樣,把你介紹給他?”

醫院里鮮少有樂子,大家也都樂於看棋壇一霸冶雲子親手讓自己吃癟,於是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眼看要有密不透風之勢,但面對午後刺眼的夕照,卻難免產生幾縷漏網之魚。棋局似乎正進行到要緊之處,仙翁顯然沈浸在激烈的頭腦風暴之中,不巧正被這調皮的光線迷了眼睛,不自覺地晃了晃腦袋。顥天玄宿的表情並沒有變化,卻將身體的姿態調整了些許,將莽撞進入棋局範圍的陽光擋了個嚴嚴實實。若不是逍遙遊一直盯著他看,其他人一定會認為這只是一次無心之舉而產生的美麗的巧合。

就在他擡頭檢視有沒有疏漏之處時,對上了逍遙遊的目光。

逍遙遊覺得顥天玄宿肯定有什麽特異功能,陽光打在他身上,並不會融化他周身的堅冰,卻會被吸收轉化,溶解在眼神之中,借由目光投射,喚醒了他心里不知道已經沈睡了多久的種子。

對視的短短幾秒,這種子迅速发芽破土,舒展延伸,竟讓長到了勉強支撐住他空虛軀殼的程度。

千金少見到自己的建議久久得不到回應,有點意外:“逍遙遊?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他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不必。”

“有錢不賺你傻嗎?”

“不必。”逍遙遊只是重覆了他的答案。



2.


逍遙遊更改了這間暫駐辦公室的布局,給自己的辦公桌調整了一個可以看清窗外景象的視角,畢竟比起共用這間辦公室的年輕孩子們,他不太需要用背光形成的陰影來掩藏自己的心虛。

心理中心的同僚都對傳說中的逍遙遊主動要求合作這件事感到驚訝。畢竟這里只是道域大學的心理咨詢中心,完全義務勞動,要不是學校強制一些老師參與管理,可能終日只有一些臨床心理學和精神醫學學生在這里值班。他們完全想不到像逍遙遊這樣的大佬究竟為什麽會主動請纓做這種沒有油水還沒有成就感的事情。

其實逍遙遊自己也不清楚自己這麽做的原因。也許是沈睡已久的種子再次得到滋養,對光源產生一種既貪戀又惶恐的感覺,想要接近又不敢靠近,於是他給自己選擇了一個合適的距離。

心理中心位於一個頗有歷史的古舊建築底層,墻面被密密麻麻的藤本植物遮蔽得嚴絲合縫,若不是人為幹預,就連那幾扇窗也會被覆蓋得嚴嚴實實。周圍都是近幾年修建的高大挺拔的現代化建築,低矮破舊的心理中心時時刻刻都被迫掩藏在它們的影子里,雖然采光不怎麽好,卻產生一種必要的私密感和安全感。

而且從窗口望去,可以從一個側面視角清楚看見紫微星宗的大門。

大學心理中心的蕭條程度遠超想象,和之前很多次坐班一樣,他並沒有等來求助者,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十分鐘之內,顥天玄宿就會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顥天玄宿並不是每天都在星宗坐班,作為一個領域內的頂尖人物,他的日程並不會將學校的教學安排放在首位,經常會有不得不出席的會議和交流活動,加上經常外出觀測,再加上身體因素,他的行蹤並不好掌握。但據逍遙遊了解,他周五上午如果人在道域,就一定會出現辦公室邀請學生討論,而他的師弟丹陽侯也一定會在正午之前強制結束討論,讓他回家休息。

果然不出所料,沒過一會兒,一顆銀色的腦袋出現在了逍遙遊的視野中。

盛夏時節,正午陽光的殺傷力驚人,路面的瀝青在烈日的炙烤下也膨脹了起來,幾乎要在路面追逐流淌起來,讓行人物理上舉步維艱。

不過哪怕顥天玄宿是穿著雨靴走在雨後的小沼澤里,他頭部晃動的幅度也有些不尋常了。

逍遙遊沖了出去。還沒出大廳,就能感受到滾滾熱浪襲來。

他停下來,跑到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上買了一瓶冰水,低頭想了想,又買了一瓶常溫的,再次來到門口,搜尋他的目標。

好在顥天玄宿雖然腳步虛浮,但理智尚存,還知道給自己找一塊陰涼。逍遙遊來到他身側時,他已經不得不用一只手臂撐住路邊的樹來勉強保持站立。

他頭埋得低低的,肩部卻劇烈起伏,另一只手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服,靠近可以聽見清晰的忍耐痛苦的悶哼聲。

逍遙遊刻意弄出些聲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看到了一雙泛著水色的眼眸。

“……是你?”顥天玄宿偏了偏頭,发現看見他窘態的竟然是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孔。看見逍遙遊手中的兩瓶水,也就明白這人是來幫他的。雖然他長著一張偶像派的臉,倒是也沒有什麽偶像包袱,自然地直了身子,感受到了背後手掌給他的支持,放心地讓他分擔了自己一部分體重。

“中暑?”逍遙遊低聲問。

“應該不是……就是有、有點……反胃……”

話還未說完,只見顥天玄宿又俯下身子埋頭顫抖了起來。

顥天玄宿感到一陣酸蝕的灼熱從胸口一路向上,在路過咽喉時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向上,將這種令人窒息的灼燒感送進了耳道和鼻腔,引得他的食管和咽喉不住痙攣,連頭也湊熱鬧疼了起來;另一路則勢如破竹攻城略地占領了口腔,正在向牙關发起最後的沖鋒。

顥天玄宿到底還是敗下陣來。無色的胃液終於沖破牙齒的桎梏,獲得了難能可貴的自由奔向了大地的懷抱,同時解放了顥天玄宿被扼住的呼吸。強酸的侵蝕讓他劇烈咳嗽起來,逍遙遊站在他身後,輕輕拍打著他後背幫他順氣,然後在他的呼吸趨於平緩的時候遞上了已經擰開瓶蓋的常溫礦泉水。

“……多謝,讓你見笑了。”顥天玄宿喝了口水,向逍遙遊道謝,他的臉上掛著冷汗,但是呼吸打在逍遙遊的手背上卻是灼熱的,這遠超體溫的灼熱感並沒有帶來刺痛,而是產生一種酥麻的癢,在逍遙遊的神經末梢之間四處流竄,蔓延到全身,最後停留在他的心口。

逍遙遊連忙挪開了自己的手,將注意力轉移到別處,以防自己成為真正中暑的那一個。

地上除了清亮的胃液幾乎沒有別的東西,看來可以排除食物中毒和胃出血的可能。正當他困惑地皺眉時,地上兩粒將將化了膜衣的白色藥片奪去了他的視線。

藥片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規格和形狀。

“不吃飯就吃藥?”可能是藥片喚醒了逍遙遊作為醫生的職業慣性,他的語氣威嚴了起來,就好像眼前站的是他不聽話的病人。

不過顥天玄宿似乎並沒有被震懾住,也絲毫沒有作為犯了錯誤的病人的自覺,只是嘴角含笑回答道:“師弟怕我忘記,提醒我吃藥,我就吃了。”

“那就是還需要有人提醒你不要忘記吃飯咯?”

顥天玄宿的笑容反倒更燦爛了些:“這倒不必,我帶了便當盒來,就是忘記往里面裝食物而已。”

逍遙遊聽了這話長嘆一口氣,扶了扶身體依舊還有些发軟的顥天玄宿,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帶著他向心理中心的大門走去。

“有些藥物會對腸胃有刺激,醫囑飯後吃的藥不要空腹吃,你身體不好更應該注意。先來我這里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口中的話相當霸氣,沒有給人留下拒絕的余地,但是他因為緊張而緊繃的肌肉還是泄露了他的心緒。

顥天玄宿似乎也感受到了,楞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了然的微笑:“看來千金少很擅長向先生透露潛在客戶的基本信息。”

“哦?這樣說不錯。不過先生言外之意對我的身份有所了解,看來千金少也很擅長透露探視者信息。”

“哈,是這樣沒錯。”

正在醫院值班的千金少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3.


逍遙遊走出心理中心時,天已經黑了。他看了看手機,依然沒有對方发來的消息。

唉。他嘆了口氣,擡手對著夜空拍了張照片,打開來看果然是漆黑一片,除了月亮和濃濃淡淡的雲朵,什麽都沒有。

“今晚又看不到星星。”逍遙遊把照片发給了顥天玄宿,並附了這樣一句話。

等他回到家時,卻依然沒有收到對方的回覆。

他已經很多天沒有顥天玄宿的消息了。

幾天前,顥天玄宿出发去了位於荒山野嶺中的射電望遠鏡基地,就算路上信號微弱,不能及時回覆,他也沒有漏回過他的任何一條消息。這樣徹底失去消息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发生。

雖然是第一次发生,逍遙遊卻總覺得這種情形已經在他的腦海中預演過很多遍。他害怕顥天玄宿突然就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就像他參與到他的生活中那般毫無預兆。

那次預料之外的休息落腳使顥天玄宿成了逍遙遊辦公室的常客,特別是在某次逍遙遊“勉為其難”與顥天玄宿分享了自己的午餐之後,幾乎每一個逍遙遊在心理中心值班的日子,在用餐時間,顥天玄宿總會拎著飲料和小菜出現在逍遙遊的辦公室,兩人在逍遙遊那張采光差勁的辦公桌上一邊吃一邊聊,非工作時間都不願意戴眼鏡的兩位少不了將姜塊當成肉塞進嘴里,還要管理好自己淡定的表情,相當辛苦。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精力消耗,兩人把餐桌搬到了明昭晞逍遙遊家中寬敞明亮的餐廳。顥天玄宿高度評價了逍遙遊餐廳的裝飾品位,沒過多久,這些溢美之詞就冠在了沙发、浴缸和床上用品身上。

當逍遙遊不得不為顥天玄宿的衣服騰出一個壁櫥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脫離了他預設的軌道。

這本來會是一個小心翼翼試探、伸展、靠近的循序漸進的故事,卻不知道哪個流程出了問題,不知不覺就上了高速公路。

不過還好,逍遙遊嘆了口氣,自己的底線總算還是守住了。

顥天玄宿始終不是自己的病人。

並不是逍遙遊的職業道德水平過硬,堅決不與自己的病人談戀愛的,畢竟他早就丟了執業資格,而他也自認為並不是一個循途守轍的人。

主要原因是顥天玄宿無法成為他的病人。哦,明昭晞中不存在病人,他們被統稱為來訪者。

某種程度上來說,逍遙遊確實如同千金少所說,與來訪者聊聊天就能衣食無憂,但是這個“聊天”,並沒有聽上去那樣輕松。

明昭晞作為一個心理咨詢工作室走的是高端路線,來訪者大多都事業有成且癥狀較輕,他這里費用高昂還不能開藥,但至今依然有一批穩定的客戶,逍遙遊自然有他的絕技。

真正嚴重到需要醫療手段幹預的來訪者逍遙遊會直接建議對方到專業醫療機構進行治療,在取得一定治療效果之後,可以在明昭晞繼續進行心理治療。而他大多數來訪者的訴求,不過是定期進行常規的心理狀態維護,減減壓,及時掐滅心理疾病進一步发展的苗頭。

排除生理和環境等難以改變的因素,心理疾病的產生很有一部分是因為自我認知和現實之間的沖突,逍遙遊需要做的就是盡量調解這種沖突。

在他眼中,這種沖突可以具象化成一場自我和惡魔的廝殺,他的大部分來訪者並不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在和什麽戰鬥,只是在奮力但徒勞地被動回擊,這時的逍遙遊就像一只兢兢業業的博格特*,集他們心底最陰暗最恐懼的東西於一身,化身為他們心中惡魔的代言人,與來訪者進行一場對話,他的目的並不是讓惡魔消失,而是讓來訪者有勇氣和技巧和惡魔共存。他畢竟在人性陰暗的夾縫中穿梭多年,深知心理最佳狀態並不是光明驅逐黑暗——這也不太可能做到——而是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當他的來訪者已經能平靜地與惡魔對話時,他就可以進行下一個階段,由來訪者親自來扮演惡魔,而他則扮演來訪者。

他演技打磨多年,幾乎爐火純青,並自認為在揣度人心方面天賦異稟,但他第一眼看到顥天玄宿時,就明白這種類型他是無能為力的。

在他身邊,有精神世界濃墨重彩的其他精神疾病患者,也有內心被焦慮和悲傷碾壓成灰而失去活力的病友,卻好像只有他一個,情緒如同在偌大空間里自由擴散的氣體分子,無論他多麽努力收集都團不成形。

情緒與靈魂可能沒有完美的相關性,但它對另一個靈魂來說,是窺得真面目的難得窗口。

一個再優秀的戲子也難以覆制出一個空心的角色。

可就在他開始懷疑造物主可能忘記在這個軀殼中放進靈魂的時候,顥天玄宿動了動,為對面的金刀仙翁擋去了刺眼的夕陽。

這純粹的善意出現在他的身上,幾乎就是它客觀存在的證據,證明人性中真的有不隨個體改變的存在。

自從他替朋友背了故意將非精神病患者診斷為精神病患者的處分,並因此被吊銷了醫師執業證書之後,他開始重新定位自己的人生。以往他作為一名醫生,目的很明確就是治病救人,盡可能給他的病人一個重新回歸正常社會生活的機會。但是當他成為了一名心理咨詢師,接觸了更多社會功能尚在的來訪者,有時間也有機會去了解這些人的內心世界,他卻发現一向與人心打交道的他開始質疑了。行為與意識之間的割裂再常見不過,而善與惡、好與壞也都變成了一種先入為主的價值判斷,價值並非絕對,而帶著這種判斷去“引導”“糾正”他的來訪者,只會給雙方都帶來痛苦。他無法也不能給每一個來訪者的內心世界找一個合理存在的理由,甚至開始懷疑是否有“理”的存在,就算真的存在需要合的“理”,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否合於“理”的標準。於是他開始在工作中逐漸剔除原本屬於他的一切,逐漸把自己變成一面忠實的鏡子、一個完美的演員,成為他的來訪者了解自己與自己和解的工具。如果說顥天玄宿情緒如同逸散的氣體,那逍遙遊的情緒則在他自己的操作之下被壓縮,變得渺小而堅硬。後來,他身邊的同學同事接連出事,更給他的內心施加了巨大的壓力,眼看著他的內心就要被重壓撕扯得傷痕累累, 他遇見了顥天玄宿。

那一點善意就像一根纖細但是強韌的繩索,把他從自我扼殺的深淵拯救出來,並大聲向他宣告,人並不只是任由境遇打磨鍛造 ,有些東西存在就是存在,並不需要尋找理由。

然而現在,繩索的另一端,繩索的主人就如同他飄忽的心緒一般,尋不見蹤影。

顥天玄宿從來沒有明確地展露過自己的感情,他開始疑心過往的那些日子只是一個假象,他只是對方人生中不值一提的過客,都不需要特意道別的那一種。

就在逍遙遊的心緒躁動不安之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您好。”

“您是逍遙遊?”

“是。”

“您認識顥天玄宿先生嗎?”

“認識。”

“那太好了,他手機里其他緊急聯系人全都聯系不上,您現在有時間嗎?他出了車禍,人在醫院。”



4.


顥天玄宿覺得自己好像太空之中的一艘小船,追隨著能量的漲落,一點點向更深更遠處流浪。他沒有舵,沒有槳,也沒有船錨和纜繩,只能漫無目的地隨波逐流。太空中很黑很冷,讓他不得不懷念起停泊在避風港中的日子。

雖然也沒有離開幾日。

漂泊在太空之中對他而言早就是一種習慣,他好像生來就過著這樣的生活。

“你的靈魂有沒有回過地球?”逍遙遊曾笑著揶揄道。

“為什麽要回來?探索宇宙的邊界是我的使命。”他這樣回答。

後一句話是事實,但前一句話卻並非出自真心。他並非不想回來,是他的靈魂找不到地球的坐標。

他從小就向往星空,從用肉眼觀察不同時空的光線在天幕上的投影到用計算機解讀天體的射電波,這種從具象到抽象的成長軌跡和他的靈魂步調一致。

他把精力和靈魂都寄放在無垠的宇宙去探索認知的邊界,現實生活卻漸漸面目模糊了起來。開始他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可時間一長,他就发現他的靈魂慢了下來。

也許靈魂的遠航也需要身體的溫度來提供動力,但是在太空之中它孤立無援,找不到回來的路。

回不來就回不來吧,應該問題不大。

他本就淡漠疏離,少染塵世,身邊的人總覺得他身上透著股仙氣,大概沒有人會发現他的靈魂失了聯。

他原本是這樣想的。

當他某天企圖和意外飄出窗外的演算紙一起在空中翺翔片刻的時候,終於有人发現了他的情況不對。

送醫,住院,開藥,這套流程他因為身體原因已經無比熟悉,但是這次終究還是有所不同。他看見了一個和他以邏輯和數據構建的虛無縹緲的抽象世界不同的新世界。

這個世界可能無序,混亂甚至陰暗,但是卻有著活生生的溫度。讓他產生了將靈魂重新安放回軀體的欲望。

他需要的是一個坐標。

這時逍遙遊出現了。

他記得這個盯著他看了許久的探視者,甚至事後向陪在他身邊的千金少詢問了他的信息。

他不知道對方為何注意到他,同時也好奇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在意這個人,他們就莫名其妙攪在了一起。

他們擁抱、親吻,一起在多巴胺的海洋中沈浮,當逍遙遊靠近他的時候,有一股力量超越時間和空間牽引著他,仿佛只要他发出一個信號,這種打破物理規則的聯系就能將他重新塞回身體。

但是他始終沒有接收到逍遙遊发來的信號。

他不懷疑逍遙遊對他有感情,但是他害怕這個感情所指向的,只是他的皮囊。

皮囊總會變質腐朽,一旦再也無法留住這唯一的航標,他可能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特別是現在,他尤其害怕。

他伸手想要碰碰額角被玻璃劃出的傷痕。

逍遙遊趕到病房時,正好看見這一幕。

“小心,傷口還在滲血,”他上前去,按住了顥天玄宿的手,“傷得重嗎?”

顥天玄宿的背部肌肉肉眼可見地僵硬了。

“醫生說可能會留疤。”他的聲音有一點幹澀,逍遙遊將之解讀為剛從昏迷中蘇醒的沙啞。

“其他部位呢?還有沒有受傷?”

“沒有嚴重的外傷,都是軟組織挫傷,休息幾天就會好。”

逍遙遊長舒一口氣,神情明顯放松了不少。

“沒事就好。”

劫後重逢本該有擁抱和熱淚,但兩人各懷心事,場面居然就這樣冷了下來。

“你會介意嗎?”顥天玄宿沈默了一會兒問道。

“介意什麽?”

“這里。”他撥開散落在額前的卷发,雪白的一片中,鮮紅色的傷痕格外顯眼。

“不會,”逍遙遊本能地回答,話剛出口他就发現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你會覺得我介意?”

“現在不會了。”雖然額頭上的傷痕依舊紅腫疼痛也無法阻攔顥天玄宿從眼角流淌出來的笑意。

這看似簡短平常的三問三答,內里包裹的,是滿滿的“在乎”二字。

沒有比這更好的定心丸。但是足量的定心丸也無法治愈現場的沈默。

好在顥天玄宿枕邊的手機及時震動救場。

是丹陽侯发來的問候信息。顥天玄宿簡短地報了平安之後,翻了翻歷史信息,发出一聲輕笑,有擡頭望了望一直盯著他看的逍遙遊。

“還想看星星嗎?”

逍遙遊也笑了,給了他一個擁抱:“我已經看到了。”

此刻,兩個緊貼在一起的胸膛中跳動著的兩顆心之間,產生了一條奇妙的紐帶,讓他們的靈魂耦合,哪怕一個處在人心深處,一個奔向宇宙邊緣,也依然無法將他們分開。

這條紐帶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愛情。





fin.




*《哈利·波特》里的神奇生物,會變成人最害怕的東西的樣子


雖然寫的不像,但我的cp是真的

菜成這樣,我對不起月太_(:з」∠)_

真的不是個合格的文手,我這就回去重造





游 心 太 玄

蜩鳴夏至寄東風 盡譜相思四序中 一曲衷情邀共夢 玄遊月殿踏星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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