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e china-12-13+特別篇》Hauze
算是一個鐘點完結
內容非常冗長,請三思再點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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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碰』!
砲彈就在他委身的壕溝上方不過幾尺的地方炸開,噴起高高的淤土將他的臉面完全覆蓋,他從睡眠中驚醒嗆了幾口,撥開滿身的泥濘,警覺得拖著槍枝從臥躺的姿勢改為俯臥。
「夜間突襲——!」嘶吼劃開沉寂,馬上就有人爬上射擊點朝一片黑暗盲目射擊,接著又是第二顆、第三顆迫擊砲落在距他只有幾米的位置,炸起的大片焦土將各個準備回擊的士兵從射擊點崩下,他們見不著敵人,敵人也看不到他們,夜間交火,雙方射擊與轟炸全憑運氣,簡單來說就是互相比拚彈藥。
又一輪砲擊後由機關槍作掩護,敵方正在填充新一輪的排炮,他們必須先解決那個機槍手。
他身邊的漢克趴在被炸得凹陷的塹上大罵一聲髒話,手中步槍連連打出好幾發,就是亂槍打鳥,直到將整個彈匣打光,他又罵了一聲操,從塹上爬下來,背靠塹壕重新裝填子彈。
「你在浪費子彈,漢克」
對方邊裝填邊說「他們也在浪費子彈,我就他媽不信我們的子彈還會輸德國佬」
逍遙遊知道這種時候跟年輕人講理是自己傻「你有菸嗎?」
漢克「what?」了一聲,逍遙遊繼續說「給我一根」
「拜託,老師你又不抽菸…、」但他還是從口袋摸出了菸盒「如果這是你的遺願清單之一我倒是願意犧牲我的菸」
三個月,從文明的生活來到這裡已經三個月過去,這些年輕人自然與他混得熟了,起初聽他職業是琴師就自動自發喊他”老師”,逍遙遊雖聽著彆扭,不過綽號這種東西確實很能快速拉近與年輕人的距離。
漢克用發燙的槍管將菸點燃然後遞給他「喏!」
逍遙遊沒有抽它,而是彎下身抽自己的鞋帶,漢克看不懂這位老師在幹什麼,正好彈匣填完了,他正準備再爬上塹做第二輪射擊。
正要攀上去,他被扯住了「等等」
「怎麼?」
「我上去」然後他把一個用鞋帶捆了鋼盔與菸的枯枝交給他「你知道怎麼做」
這下漢克是恍然,他都還沒接下話,逍遙遊已經爬上去了。
待他趴好就射擊姿勢,他回頭對漢克使眼色,漢克立刻將樹枝舉過塹壕,夜晚只要一點火星就能馬上成為目標,很快,敵人看準了菸頭的火星從右邊射了過來,一發落空,一發擦過樹枝,一發射進了偽裝的鋼盔,同時,逍遙遊朝子彈來路連開數槍。
『啪搭』一聲,他知道中了。
「右邊兩點鐘方向」
漢克立刻甩下那個偽裝枯枝,操起槍架上戰壕對準兩點鐘方向猛力開火,如此一來新的機槍手就沒辦法替補,同時,敵人也知道這個射擊點暴露了,他們不得不先放棄這個位置。
在又將新彈匣打空後,兩人見那個點已經沒有動靜,他們確信已經暫時拔掉了這個火力點。
逍遙遊從塹裡爬下,一臉淤土,畢竟要趴在上面不被機關槍掃,一半的臉都必須埋在土裡,漢克本來想給他來個擊掌結果先笑出來「你的心上人見過你這副模樣嗎?」
逍遙遊抹了把土「她肯定笑得比你更歡」他還不忘用女性的”她”。
漢克把扔到腳邊熄了的菸從枯枝上抽出重新給自己點燃放到嘴裡,砲彈的攻擊已經停止,剩下身後彼此還在不停交火的槍擊聲「那就活著回去讓她笑吧」
說完,他再次換上彈匣,將抽盡的菸扔到地上「沒問題吧!老師!」
逍遙遊愣了愣,抹黑了的臉上浮出了與之對比的笑容。
97.
花季一過,它們總是謝得特別無情。
顥天玄宿看著落了一地的木槿花辦,它本身好看的紫色已經不復存在,變成了枯萎的黑黃,花園沒有了春夏的氣息,僅剩零星堅決屹立的枯枝與攀附的藤蔓。
秋天來過,三個月後它走了,連那個人的消息也一併帶走。
他寫過信,一共兩封,一封寫孩子們的近況,一封寫自己,兩封的最後都寫上了他最想知道的「你好嗎?」
也不知道是隔了一座汪洋信箋難以送達還是對方難以回復,總之他是沒有收到回信,泰玥夫人那裏亦是如此,彷彿這人從此淡出了他們的生活,徹底失了聯繫。
兩個多月前蒼蒼與士心從學院回來,從他口中聽聞琴老師離開的事實兩小傢伙一個表示困惑,一個表示難過。
士心困惑著琴老師突如其來的離去,蒼蒼難過著恐怕再也見不到老師的萬一。
即便他們還小也已經明白了戰爭是什麼,對他們小小的心思來說,那就意味著死亡。
從那之後蒼蒼每一次的返家都會向他詢問有沒有老師的近況、有沒有給他寫信,他無法騙孩子,所以總得到蒼蒼失望的表情。
昨晚,蒼蒼敲響了他的房門,孩子低著頭踩著小腳丫到他的面前,當他再次呼喚孩子的名字,孩子睜著渾圓的純淨眼睛抬起頭,那樣純真的眼睛,任誰都再也說不出一句哄騙的話語。
「爹地,琴老師還會回來嗎?」孩子問。
玄宿知道他應該說「會的,老師會回來的」、「老師會繼續做蒼蒼的琴師,會平安回來的」但他彷彿噎住了話語,難吐一個字句。
「琴老師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老師了?」
「爹地…、老師他…」蒼蒼再也問不下去了,因為他爹的神情似乎給了答案。
孩子終究是孩子,此刻,在強迫自己成長的學園生活中他卸下了逞強與偽裝,蒼蒼哭了出來。
他沒有嚎啕大哭,但玄宿覺得這肯定是蒼蒼最難過的一次眼淚。
他蹲下身將之摟進懷裡,蒼蒼的小腦袋就蹭在他的肩上,他沒有聲嘶力竭,他哭得很隱忍,然後他聽到他小小的聲音說「騙人…」
「老師騙人…」
他輕撫蒼蒼的背,聽孩子在嗚噎中的語無倫次柔聲道「琴老師不會騙蒼蒼」
「不會的…、」
肩上的腦袋不樂意了,他劇烈地搖晃著,從爹地的肩上昂起滿面淚光「但老師卻走了!他答應蒼蒼的!他明明答應我的!」蒼蒼忽然大聲起來,一字一句說得就像被背叛那樣,他的聲音不是憤怒,是難過。
玄宿與孩子拉開距離,他看見了他面上的淚痕及紅通的眼睛,不必他開口詢問,蒼蒼已經交出了問卷「老師明明答應我會替蒼蒼照顧爹地的!」
——『請琴老師替蒼蒼照顧好爹地』
——『好』
逍遙遊當時說了好。
蒼蒼說完就像洩了力氣重新栽回爹地懷裡,這次,他哭得很用力,雙手緊緊環住玄宿的脖子,將他的睡衣哭濕。
玄宿抱著蒼蒼,他沒有多餘的話語安慰孩子,因為此刻他的腦袋全是空白,只餘蒼蒼那句嘶啞的話語。
然後他摟緊了懷裡的孩子。
98.
問心幾乎要追不上顥天玄宿的步伐。
他提著一箱行囊與一把傘跟在後頭,死死盯著身前不停歇的快步背影,深怕在這個熙攘鬧區會跟丟了他的主人。
其實嚴格說起來顥天的步伐也不算快,就只是相比平時總閒散的步調,此刻他的腳步可以說得上雜亂。
而這雙腳的主人始終注視著地面,彷彿目空一切,來往的形色都打不斷他此刻滿腦的思緒。
因為此前一刻,他們正身處軍醫院。
僅僅幾個月戰爭改變了很多事情,大批的傷殘士兵從戰場退下,從遙遠的歐洲彼岸送回救治,一批又一批的傷患已經將各個醫院塞得滿滿當當,更別提醫師與護士有多欠缺了。
此刻幾乎所有的醫師都被分派到軍醫院或收容所救治傷者,萊納醫師也不例外,而他正在距離他們鎮子好幾公里遠的一所小型醫院,說是醫院,也只是由集會所改設的臨時醫所,用來分擔正規醫院收容不下的傷患。
裡面的設備簡陋、床位不足、醫材不全,但即便如此,傷兵仍是擠滿了每一張床、每一張躺椅,甚至簡單鋪了被褥的樓道也躺著人,好一點的只傷了一只眼睛、一只耳朵、毀了容貌,但手腳健全,還能同周邊人打著撲克,糟一點的缺了胳膊、少條腿,或是雙目失明,但仍能用帶痛苦的嗚噎與護士做簡單的交談,再壞一點的,臟器遭到切除也只勉強吊著半條命,隨時可能要嚥過去,或是脊髓受損注定永生癱瘓的,他們彷彿就像真的死了,沒有一點生氣。
顥天玄宿經過每一個病床,掃視著床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清醒的傷兵看到顥天玄宿都面露不屑與敵視——「這個最該在戰場上的貴族竟然沒有上前線」這是每一個傷兵的共同所想。
他們鄙視的眼神並沒有惹惱顥天玄宿,反倒是問心著急先生被這些人冒犯,但先生沒做任何反應他又能怎麼樣呢?
在越過了不曉得第幾張病床後,他們找到了正在給傷兵檢查復原情形的萊納醫師。
「喔、你來了,請稍等我一下…」
在醫師給那名傷患檢查完後他領著顥天玄宿到裡面的小隔間,那是萊納的辦公室。
他將已經準備妥當的藥與藥籤一同交給玄宿,並囑咐他這次新的藥品因樣本數不足還無法確認有沒有副作用,若身體有任何不適請立刻停止用藥。
玄宿點著頭「我明白」
萊納又說「很抱歉我分身乏術離不開,得麻煩伯爵親自跑一趟…」
玄宿打斷他「請您別這麼說,我已經未能就職責上幫到什麼忙,這絕對不是麻煩」
萊納自然明白他說什什麼,因為就方才他都能感受到那位病患對他身後的伯爵並不友好的眼神。
萊納嘆了口氣「先生,這不是你力所能及的責任,你無須自責…」
「我之所以能在此刻完好的與您對話,確實是賴於他們每一個人擔負起了我應該負的責任,他們輕蔑我甚至嘲弄我都是可以理解的」
萊納忙道「那是因為先生的病…」
「因為我的心病,我免於面對槍林彈雨,我已經丟失了我本該盡的責任,如果我又什麼都不做,那麼我每一次的呼吸就是一顆加重在那些士兵們身上的砝碼,我難以再吸上一口奢侈的氧氣」
「伯爵這話的意思是…?」
「若無法與士兵們腳踩同一片土地上,我還有與他們隸屬同一個國家的自覺,我們都愛這片土地,在這片土地之上,我想盡我所能與遠在四十英里外的士兵們比肩,所以…、」他從問心手中接過一本紙,然後將之轉遞給萊納「我希望您能簽上這份名」
那是一份健康檢查報告同意書,「伯爵你這是…?」
「後備勤務仍需要健檢報告,是吧?」
當初萊納給玄宿上交的報告內容包含了”不建議行使過分疲勞的精神性工作”,這將把玄宿進入任何國家部門的請願擋在門外。
萊納翻看這份新的報告書,在來回審視後終是在最後一行簽上了名。
「謝謝」玄宿將報告拿在手中,萊納拍了拍他的肩「這樣也好」
玄宿微笑以待「另外,我還想向您請教一些事」
「先生請說」
「我想知道每一趟輪船送回的傷兵大約有多少?輕傷與重傷者所需要的康復時間大約是多久?」
「這個……約莫幾百到千人不等,分配到我這裡來的差不多只有二、三十人,先生也知道我這只是個臨時醫所,容納人數有限,其他人會被分配到其他由教堂、會所改設成的臨時醫所,輕傷者在確認沒有感染風險後一周後就能離開,但由於重傷患者需要的康復時間比較久,大致會住上一至兩個月做觀察及術後復原,佔用的床位也是固定的,我們能再接納的傷員真的不多了」
玄宿輕點著頭不作聲,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萊納問道「先生會這麼問是?」
「我想,或許在這方面能盡點棉薄之力」
萊納疑惑地望向玄宿,那邊給出了完整的字句「若能將宅邸改作臨時醫所應能接納更多傷兵吧」
萊納盯著眼前這位年輕的伯爵,眼裡儼然多了分敬畏。
99.
就在問心趕之不及的人群中,他的主人停下了腳步。
他三步併作兩步到顥天身邊,「先生…」
玄宿沒有看他,他的目光越過身前的聚眾人群朝演講台上看去。一個三十出頭、身著得體正裝、頭戴標誌禮帽,儼然英國傳統紳士的人正在奮力演講,他的西服上別著保守黨黨徽,顯然,他正在為下一次議員選舉爭取選票。
「因為我們青年在戰場的英勇表現、誓死捍衛盟國領土與自由的精神,我們成功拖住了敵軍的侵略,將該死的德國佬擋在了巴黎之外!相信只要再過不久,我們聯軍就能將那些萬惡的侵略者驅逐出法國的每一寸土地,我們的英雄們就能回家過聖誕!是的!只要我們持續堅持,上帝終將將勝利歸屬於我們!在唾手可得的勝利面前、在可怕的侵略罪刑面前、在帝國主義與資本家面前,我們絕不會退縮!因為我們是上帝的子民!是自由之國的子民!是驕傲的大英帝國的子民!」
台下所有人歡聲雷動,不停高喊著「victory!」,彷彿我們真的已經贏了這場戰爭,而他是那個帶領英國走向勝利的人。
玄宿看著台上那個保守黨人,看著這些對勝利滿盈想像的人,他無法抑制的只滿盈憤怒。
就在前幾刻他才從軍醫院出來,那裡每一個人猙獰的、受傷的、無助的臉孔都還清晰得印在他的腦裡,那些不過方成年十八、二十年紀的青年應該在梧桐樹下歌唱,而不是承受這些苦難。
多少人在這短短數月的戰事上丟了性命,而那些幸而獲救的又有多少得面對戰後創傷的折磨?遑論多少能平安歸來?
而此刻這人竟然還在鼓吹戰爭、還在煽動台下躍躍欲試的年輕人、還在灌輸他們勝利與榮耀,利用英德仇恨拉攏民心。
「liar!」
在男性的歡呼聲中,一道女人尖聲的高喊絕對能受到矚目。
群眾紛紛靜下來尋找音源,就在離玄宿不遠的右手邊,他看到那邊人群像是被撥開一條口子,那個人不停向前擠進,旁人見狀也不攔阻,或許是不曉得該不該攔阻,總之那名女子是擠到了台前,而顥天玄宿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大型寬邊帽上插著的白翎羽毛。
「你所謂的勝利,不過是無數鮮血與屍體堆積出來的!伯納德先生!請您看看那些即使從戰場退下也正在軍醫院受苦的傷兵們、那些正承受喪夫與喪子之痛的婦孺們!若在您見過了這樣的人間煉獄還能將戰役稱之為勝利的話!」
「在這些苦難面前、在戰爭面前,沒有人是贏家!說白了,我們人民不過是你們這些在位者權力遊戲的犧牲品!」
玄宿除了被女人振振有詞的話給曚住了,更大的原因是他已經聽出了這個聲音…
周圍的人顯然不吃女人這套,他們開始噓她,說她是工黨派來製造混亂的、也有指責她不鼓舞士氣簡直就是在給戰場上的勇士們扯後腿,還有人開始說起她女流的身分沒有資格在此評論時政。
台上的伯納德先生更是讓人趕緊把這名女子帶離人群,而開始時他沒這麼做僅僅只因女人一身行頭皆說明她是名貴族,就算不是也至少是名流。
女人很快被”請”出人群,但她顯然沒有因此不甘,就像這樣的事情她已經做了好幾回,所以對她來說受到這樣的”待遇”可能已經算好的了。
「瑪…、瑪蒂小姐!」問心愣在原地驚呼出聲,而玄宿已經掙脫左推右晃的人群朝瑪蒂走去。
瑪蒂抬起整理完裙子的臉,視線與靠過來的玄宿撞在了一起「阿、顥天先生」
「方才…我都聽到了」
「抱歉讓先生見笑了」
玄宿肅然搖頭「不」
「妳很勇敢,我很敬佩妳,瑪蒂小姐」
瑪蒂愣了愣,漾開微笑「謝謝,我只是…、難以認同利用戰事作為選舉手段的行為,奈何我就算有心也還是一個女人,無法真正替那些因戰事受到牽連的無辜者發聲」
玄宿沉默了一陣,瑪蒂身為女人都尚且如此不畏不懼,方才他卻沒能有所表示,他伯爵這層身分簡直就是徒有。
「很抱歉,方才我應該站出來,而不是讓小姐遭受如此對待」
「沒有的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倒是我不曉得顥天先生也在這裡,否則也不會這麼…、對了,先生是特地來聽演講的嗎?」
「只是路過,我是來找萊納醫師的」
「啊、是前面那間會所改建的醫院對吧?我想我也應該去看看醫師是不是需要點幫助…」
「關於這點,我有些想法想向瑪蒂小姐請教…」
「嗯?」
玄宿向瑪蒂說了將自己的莊園提供出來做臨時醫院的想法,瑪蒂立刻睜大了眼睛表現得極富興趣,兩人邊走邊談著構想「如果可以,我想我的家庭醫師也能幫上忙,護士方面……、雖然我沒有醫學方面的經驗,但我想簡單的包紮、照料傷患我還是能做的,只要伯爵不嫌棄我笨拙,另外,我想葛瑞絲也會願意為戰爭做出貢獻,她若知道了先生的打算肯定也會高興的」
「很高興聽到小姐妳有這樣的心意,瑪蒂小姐可一點也不笨拙,我相信傷兵們在小姐的照料下肯定能恢復神速,只是我認為這樣的工作於妳來說似乎過於大材小用了」
「別這麼說,我一直很想為戰事盡一份力,這也算是幫到正在前線奮戰的他吧…、」她頓了頓,沒有明確指出名姓,但他們不約而同心裡都有同一個名字。
「但無奈我只是個女人,戰事握於權力者之手,而權力終究屬於男人,我能幫上忙的真的不多…、抱歉,我沒有批評伯爵你的意思」
玄宿輕搖頭「我並沒有感到冒犯,而我所說的”大材小用”也並非只是客套,比起護理師這份工作,我想小姐或許更適合做一名領導者」
瑪蒂有些困惑「顥天先生是指…?」
「瑪蒂小姐有沒有想過就女權方面去爭取政治權益?」
瑪蒂不禁頓住了腳步,她重新看向顥天玄宿,眼神是複雜且難以置信「這…、顥天先生,你是這麼想的嗎?」
「是的,妳方才在台前的言論與氣勢無疑是我見過的女性裡面最富智慧也最勇敢的,我想若妳能在女權方面努力,無論成功與否也都是在為自己與未來的女性同胞們爭取這份權益」
瑪蒂是真的感到驚訝,眼前這個人從身份上與各方面來說都該是個不折不扣的保守派,是一個講究傳統的貴族,沒有任何一個坐擁頭銜的紳士會贊同女權的言論,遑論去做背後的推手,就算顥天玄宿不是伯爵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女權對男人來說都是很忌諱的話題。
「先生認為…、我、我能嗎?」
玄宿微笑著點頭「當然,瑪蒂小姐應該相信自己的能力」
她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充盈她的心房,就像一座懷爐,它的熱能不大,卻能慢慢溫暖手腳與心肺。
瑪蒂看著玄宿,她想,這就是這人最致命的吸引力吧。
100.
他的手裡是蒼蒼的回信,除了講述學校生活與趣事外幾乎沒有任何透漏煩惱的足跡。
甚至對他爹地在上一封信中提到「家裡將作為臨時醫院進行改設,為了方便醫護車與人員的來往,爹地考慮暫時將花園修整成足夠車輛擺放的草坪,但這將犧牲蒼蒼最喜愛的花園迷宮,關於這點爹地想知道蒼蒼的想法」的回覆也僅僅只是”蒼蒼一切尊重爹地的決定”。
這樣短短的一行字上沒有任何他預設的委屈、不捨、請求,沒有”我雖然很喜歡迷宮也很不捨得,但我相信爹地的作法是為了救更多人”的孩子情緒。
但這看在玄宿眼裡就是過度包裝的演技,一如葬禮上最為傷心的不會是哭得聲嘶力竭的那個,而是表現體面甚至面帶微笑的那個。
他盯著蒼蒼筆下工整的字體與每個不帶自我情緒的單詞,他不知道究竟是蒼蒼真的在這段期間長大了,長成一個不願向他透露心事、不願在這個當口讓他的爹地擔心的青年,還是其他的打擊影響了他。
例如那夜過後蒼蒼不再問及他最喜愛的琴老師,或許這對那孩子來說便是人生的一課吧,他想。
他將信箋摺好放回信封轉熄了燈,房內的電路是新安上的,為了傷兵需求他完善了宅邸的照明,如此一來問心就不必總忙著到處給屋子點煤了。
他躺在床上望著連天花板都有繁複雕刻與金邊彩繪的寢室,因為年代久遠,許多延邊牆角早有了無數裂痕,彩繪也絕非當初建成時的鮮豔,剝掉了金漆底下也僅僅只是一層白底,而白底之下是木頭,與每個平常人家的房子並沒有不同。
而剝下了金漆底下的他們又剩下些什麼呢?
玄宿盯著那些裂痕閉上了眼睛,可當他閉上眼睛,他腦裡浮現的是一個個衰弱著等待死去的傷兵,當他在模糊中定住了雙眼,他看到了逍遙遊的臉。
『嚇』!
他坐直了身,打翻了床邊櫃的玻璃水壺。
101.
「伯爵瘋了不成?!」
「夫人您怎麼能這麼說」
「難道不是嗎?竟然讓那些傷兵住到這裡來,這裡是什麼地方?鎮上住的可都是名門妳可知道?伯爵這麼一弄可好了,人家還以為我們這兒是什麼救濟院呢!」
泰玥看著對邊那座宅邸前停滿了各式醫護車與軍用車,有不少傷兵陸續被擔架抬下然後送進那幢白建築。
有名著軍裝的中士正在指揮著進出,連本來不利停放車輛的造景花園迷宮都讓顥天玄宿鏟平了,只為了將前院空出來以停放更多車輛。
一輛輛醫護車輾壓著那些本來被照料得當的草皮,將其輾出一道又一道的車輪,泰玥搖搖頭,身為權貴的驕傲使她無法苟同顥天玄宿的做法。
那宅邸的花園就象徵著他們的階級,沒有一個平凡百姓能坐擁這樣寬敞的院落遑論是這樣的宅邸,而如今一輛輛駛過顥天院落的車輪子彷彿正在輾過她的身軀、踐踏她身為貴族的驕傲,在她看來顥天玄宿的行為並不值得褒獎,她反而因此感到恐懼。
而那恐懼來自自己正與那些她看不上的人之間的隔閡正在縮減。
葛瑞絲聽到了夫人如此評價可以說是徹底放棄了,她本是來勸說夫人一同為此盡一份心力,就算不加入醫護工作只是捐贈床架或日用品,可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知道了,既然夫人是這麼想的,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謝謝夫人您的茶,我想我得去幫忙了,伯爵那邊的人肯定已經忙不過來了」說著,葛瑞絲從沙發上起身「我先離開了,很抱歉打擾夫人您了」
泰玥也沒留她「做那些傷兵的看護實在是委屈了妳的身分」
葛瑞絲回過頭,面帶笑容「傷兵們願意賦予我信任是我的榮幸才對」
102.
宅邸做為臨時醫院並沒有所想得順利,送進的傷兵比當初預計的多了不只一倍的量,床位及醫療用品政府雖一直持續在供給,但都將優先送到醫院後才會分配到這裡,而這都只算小問題,最棘手的是幫手與醫護人員的不足。
「先生,我很不願意這麼向您坦白,但我與無愧確實已經忙不過來了」這是前幾天問心拖著疲憊的身軀向顥天玄宿不得已的進言。
以往宅邸只有他跟蒼蒼兩個人,有問心與無愧也就夠了,可如今房子裡是多了幾十倍的人,別說照護病人,就是供應吃食無愧一個人就忙不過來了,何況敬業如她仍堅持將本來的家務做好,清洗衣物到餐具再連那些染血的床單被褥都要一併清洗,如此工作量一個女孩實在吃不消。
他也不是沒有想到再招些人,但想的容易實行卻不如預期,並沒有多少人在聽聞了如此龐雜的工作量甚至要協助照護病人的情況下仍願意留下來,對那些應徵者來說,他們要的只是一個”普通女傭”的工作,並不包括身兼照護者的責任,即便顥天玄宿給予的酬勞並不會少。
『叩叩』
「進來」
「先生,沃德侯爵夫人來訪」
「夫人,您這是…?」
玄宿看著夫人身後的一群女傭,甚至夫人的貼身女僕兼管家黛西也在。
「我老早就聽聞了伯爵你的善舉,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在這件事上出點心力,但我想伯爵這邊應該也不缺什麼,我便也無從幫起,但近日我聽說了這裡照護與幫傭人員的短缺,我想我是時候能幫上忙了」
玄宿愣了愣,侯爵夫人繼續道「沒有先向你通報一聲我很抱歉,不知道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不…、沒有的事,夫人願意幫這忙是我的榮幸,我先讓人準備房間再帶夫人與各位熟悉環境」
「哦!不不,不必麻煩了,伯爵忘了她們本來就是我的傭人,整理房間這種事她們是駕輕就熟,不勞煩,我是帶她們來工作的不是來做客的,這點小事等會兒讓女孩們自己來打理就行了,伯爵先帶我們熟悉熟悉,我也想好好了解一下傷兵的狀況與環境」
「那好,夫人這邊請」
一樓大堂與會客廳的桌椅早已全數搬離,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相隔不到幾尺的病床,固定式的床位較為舒坦,躺的都是傷勢較重的士兵,而活動式床架則供輕傷者休養。
幾張純白床單用支架撐著,一張張綑綁連接,在那個區域搭建起一個小型手術空間,雖然簡陋,但一邊的車架上放置的用具都算一應俱全。
壁櫃裡本來放置的藝術與裝飾品也都換成了各種止血鉗與繃帶,整個空間瀰漫了酒精與消毒水,但更多的是男人的味道。
玄宿領著夫人經過一張又一張並排的病床,無論是什麼樣的病狀他在這些日子是看得慣了,但即便慣了也難免會觸發他心底的悲憫,他在無數個夜晚無數次詢問上帝人究竟是犯了什麼樣的過錯要將這些罪譴責在這些年輕人身上。
上帝沒有回答。
侯爵夫人畢竟見多識廣,並沒有受如此場面太大的驚嚇,但夫人仍是名女人,是已經有歲數的成熟的女人,她的悲憫之情不會少於顥天玄宿,從她不禁掏出絲巾握在手中揉捏就知道。
又或許,夫人是想到那個仍在異鄉的他。
「咳咳咳!」
夫人與玄宿同時回過頭,一名女傭正劇烈地咳嗽,旁邊另名女子問道「妳怎麼了?還好吧?」
「我…、我有點不舒服」然後她轉向夫人「夫人,我…、我不太舒服,可能是感冒了,我想我可能不適合待在這裡,要是忙沒幫上還將病傳染給其他人就不好了」
「妳感冒了?妳不是方才都還好好的嗎?」攙扶她的女子說著。
對方似乎斜了她一眼「我也不知道,就突然頭暈喘不過氣…,抱歉夫人,我、我可能無法在這幫伯爵先生的忙了」
夫人看了看那名女傭「好吧,等會妳跟我一起回去,其他人先去找無愧小姐…、」
「是叫無愧沒錯吧?」
玄宿點頭「是的」
「黛西,妳跟著無愧小姐學習,其他人聽從安排」
待女傭紛紛散去,夫人拾起笑容「女孩子看到這種場面總是會害怕的,她還沒有做好準備,逃避也是自然,還望顥天先生別介意」
方才那一齣玄宿當然不會看不懂,不過是裝病試圖能回到夫人宅邸做女傭,「我能理解,是我讓那位小姐還有其他人為難了,不過我仍要感謝夫人確實幫了我一個大忙」
「說來慚愧,我不過是提供了微不足道的人力,與其謝我,不如謝葛瑞絲小姐」
「葛瑞絲?」
「是她告訴我這裡的情況讓我幫忙的」
玄宿不禁轉向葛瑞絲正照護的病床方向看去,「是嗎…」
「是呢,她是個善良的好女孩」夫人也往那看去,葛瑞絲正準備幫病患換藥,她的神情看起來是這麼的溫柔,身上的護士服與她是這麼的相襯,全然沒有那種身為貴族小姐的氣勢。
「所謂白衣天使,就是葛瑞絲小姐這樣的吧」玄宿說道「放下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放下自尊與驕傲為與自己毫無關係的傷兵們服務,不求回報也不論其出身貴賤,只為能再多救一條性命,做到真正的醫者之心…」
「天使,說的就是這樣的吧」
夫人微笑著點頭「是」
「而這樣的好女孩,我想伯爵應該好好把握才是,我知道葛瑞絲小姐對先生一直有意思,既然你們都單著身,令夫人的事也過去了這麼久,是不是能考慮…」
「謝謝夫人關心,但這事我已經與葛瑞絲小姐說清楚了,我們只是朋友」
夫人有些錯愕「呃、很抱歉我沒有聽聞,但…為什麼呢?是葛瑞絲小姐不夠好嗎?」
「自然不是」
「還是先生另有心儀的對象呢?」
心儀的對象…
他的腦海閃過一個人為他戴戒指的畫面,即便只有一瞬。
他以幾不可察的幅度晃了下腦袋「不…、我想是沒有的」
侯爵夫人輕嘆一聲「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103.
他的軍靴被人踢了一腳「嘿!琴師!艾略特上尉找你!」
他拿下蓋在臉上的頭盔,從委身的狹窄坎道中起身,身邊併躺著好幾個士兵都在休憩,並不是在偷懶,而是真的無所事事。
自從”馬恩河奇蹟”英法聯軍取得勝利後,德國的”施里芬計畫”徹底失敗,德軍轉攻為守的戰略將戰局演變成陣地戰,士兵們只能躲在壕溝中互相轟炸掃射,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哪一方想要向前推進都將付出慘痛代價,既然防禦方具有絕對優勢也就沒有哪一方願意進攻,因此成了不斷消磨的壕溝戰。
士兵們各個無精打采,早沒了來時的壯志凌雲,所有人都以為這場戰役會在冬天以前結束,他們甚至在出發前許諾家人們將回家過聖誕,可冬天來了,戰爭的休止符卻沒有打響。
逍遙遊走過三個拐角後見到了上尉,他向其行了軍禮「長官」
艾略特點點頭並沒有看他,而是在看手中的名單「我聽說你七次拔掉敵方射擊點,三次射下機槍手,一次救了湯米那小子沒讓他被迫擊砲炸死…」
「你很有一套嘛,下士」
逍遙遊沒說話,艾略特繼續說「你是不是以為我要把你送去訓練營?放心別緊張,我欣賞有能力的人,尤其是話少還不討功勞的,這種人我喜歡把他留在身邊,在我的監管下慢慢訓練…、」上尉抬起了頭,他留著一個小八字鬍,眉尖到太陽穴有條疤,像刀劃的「這裡有九個人,有四個新來的,你待會會見到」然後他把名單塞到逍遙遊手上「從現在起你是一名上士,而這九人組一個班由你來指揮,肯特!」
「是,長官」
「帶這名新上任的班長見見他的新夥伴」
逍遙遊盯著手中的名單還有些愣,他的肩被重重拍了一下,是艾略特上尉「這九條命現在由你掌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好好幹,逍遙遊上士」說完,他抬起覆蓋在他肩上的手,下面是代表下士的一條槓肩章。
從現在起,它多了兩條槓,也多了九條命的揹負。
104.
「比利.瓊斯…」逍遙遊掃著名單,目光定在了這個名字上,他不禁又再喃喃復述一遍,肯特好奇道「怎麼?這個人你認識?」
他擰著眉輕微晃腦袋「不…、應該不是他」
肯特聳聳肩繼續帶路,直到穿過一個ㄇ字型戰壕,肯特吼了一聲「發什麼呆!敬禮不會阿!」
一票新兵馬上立正站好高喊「長官好!」
肯特快速點了下手指「你、你、還有你們兩個,過來」他又指指身邊的逍遙遊「這是你們的班長,從現在起他來接管你們所有大小事,有問題嗎?」
四名新兵沒有反應,「很好,來認識一下,這是逍遙遊上士,你!從你開始報名字!」
「丹尼斯.斯皮爾斯!」
「路易.威廉.派柏斯特!」
「納奇.阿奎特!」
「比利.瓊斯」
逍遙遊這才看清了站在三人身後的男孩,男孩也正看向他,男孩的表情是疑惑又不甚確定,最後在逍遙遊毫不避諱的目光中垂下了眼睫。
他現在確定這名男孩就是他想的那個比利.瓊斯。
當年比利與他同住小鎮上,其因身染重病拖垮了瓊斯一家的經濟,且無論怎麼求醫都不見好轉,全鎮的人都認為這個孩子活不過四歲,是逍遙遊的父親拚了命到城市求訪名醫並無條件支付了龐大的醫藥費最終才救活的這個「小比利」,如今這個父親與瓊斯一家人曾拚盡全力才從死神手中搶下的生命竟然就這麼參軍了。
他死死盯著不再看他的比利,此刻他真有些相信上帝的存在,因為那些信徒總說「都是上帝的安排」。
105.
顥天玄宿藉著壁爐火光翻閱剛從問心手中接過的一沓信箋袋,從上翻至最後一封仍沒有讓他驚喜的寄件人姓名在裏頭,他將信隨手置於沙發旁的小桌上,顯然一副不著急看這些信件的模樣,與每回問心將之交到他手上後急切翻閱的行動成反比。
他知道這叫做期待值落空,而他不禁困惑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揉揉眉心,他起身走至窗沿,因為室內外的劇烈溫差,窗上凝滿霧氣讓他看不清外頭,連莊園外的街燈都模糊成了一顆顆圓圓的暖色小太陽,而他知道那並不是太陽,因為就連此刻待在室內的他呼出的氣都能在空中凝成白霧,可見外頭的溫度之低。
秋天走得沒有痕跡,冬天來得悄無聲息,而誰也曾如此走訪過他的生命,同樣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裹緊了身上的長大衣,透過滿是霧氣的窗看到了一輛汽車駛進他的莊園,並在門前停了下來,他不記得今天會送傷兵進來。
他伸手將霧氣抹去,看到一個人從車上下來,他裹著栗色大衣,容貌被帽子遮蓋住,待他將帽子取下抬頭看了看面前的大房子,顥天玄宿看清了來人。
是他學生時期的朋友,千金少。
「你若能先給我寫封信也不至於被嚇到了」玄宿將斟好的茶遞給對面人,那人品了一大口「阿——!暖多了暖多了,外面真是凍死我了」
「一路顛簸多虧你還記得我,這茶可還合胃口?」
「茶的好壞我是喝不太出,不過酒就另當別論了」
玄宿笑著讓問心去取酒,他知道他這個老朋友向來無酒不歡,所幸他酒量極好不至於爛醉,否則他也難與對方成為朋友。
「也是因為臨時起意所以沒有先跟你打聲招呼,不過你的善舉我已經聽說了,嚇到可不至於,佩服倒是真的…,不過說實在的」他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房子還真大,你一個人住真的習慣嗎?」
他認識顥天玄宿時他是住在一幢兩層半的宅子,內設與外觀雖是不差,但與這座大得沒邊的莊園相比還是相去甚遠。
他知道幾年前因一場家族變故顥天玄宿不得已承襲了爵位頭銜而搬到這裡,但在他看來這裡雖什麼都比以前的住地好卻少了一種氣息。
若要說,他想那大概是人味吧。
連帶他現在看到這麼久沒見的顥天老友都覺得有一種生冷感,也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這些年他確實變得不若從前。
但他知道這人的心還是柔軟的,否則可不會將自己的宅邸提供出來做臨時醫院。
「有問心與無愧,現在更有這麼多人住在這,我不是一個人」
「也是…、」千金少也不再執著這話題「話說這麼久不見,這些年過得好嗎?」
「還行吧,如果沒有發生戰爭我想會更好」
「是啊!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塗炭了多少百姓,也實在是苦了我…」
「對了,你還記得艾瑞克嗎?就是以前跟我們上同一門德語課但因為他的語感實在太差最後沒拿到教授合格證的那個艾瑞克。他加入了第一批招募軍爬升成了一名中尉,他的母親高興極了,驕傲得向我們說自己的兒子是多麼的優秀,但你知道嗎?就在幾周前,他為了救一名被炸斷腿的傷兵被德國偵查兵發現而丟了性命…、當然,最後那名傷兵也沒能救活」「哦、你知道我在軍情部門工作,總能先得到一些戰場消息。我得知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當時他母親驕傲的表情,隔天我去探望了他的母親,他母親十分堅強,始終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而這名老女士這麼向我說『我為我的孩子至死前仍保有純善的靈魂感到高興』,艾瑞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生命犧牲的,女士說就因為這種奉獻精神,她深信我們的國家會贏下這場戰爭」千金少話音結束的瞬間是沉默,因為顥天玄宿陷入了沉默,而千金少不會知道此刻對面人腦中是怎麼樣的一個畫面,那個畫面在無意識得將艾瑞克的身影疊加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上。「玄宿?」被喊的人回過神說了聲抱歉「我記得他…,是他母親的優秀造就了他,他的事蹟不會被遺忘」
「是,我們永遠不會忘」千金少執起酒杯「來!」他將酒杯跟玄宿的茶杯碰了碰「敬我們的老同學,艾瑞克,一名勇敢偉大的戰士!」說罷,他將酒一口氣全喝下。
玄宿看著杯裡泛褐色的茶水,難以下嚥。
106.
「蒼蒼呢?怎麼沒有看到蒼蒼?」
顥天玄宿帶著千金少參觀宅邸,也讓他了解用於醫護的空間與傷兵的情況,行至途中千金少突然想起這位朋友有收養一名男孩,他見過蒼蒼幾次,是很乖巧的孩子,他還曾給孩子帶過玩具作為禮物呢。
「我送他去西敏公學了」
「阿、也對,蒼蒼應該也到了能上學的年紀了,已經十三了?」
「十歲」
「十歲,上的附設小學嗎?也挺好,西敏公學是所好學校,出過很多能人呢,像那個發現”細胞”的顯微鏡與望遠鏡發明家『倫敦的達芬奇』…、叫什麼來著?」
「羅伯特.虎克」
「對對!還有不少藝術家與詩人…,我記得近期還出過一名挺厲害的琴師,不過他為人低調也就沒有這麼多人知道就是了,我也不記得名字了…,總之西敏公學真的是所好學校,蒼蒼肯定也會同樣優秀的」
玄宿淡笑著嗯了聲。
「先生,很抱歉打擾你們,但我必須向顥天先生報告一下宅邸的狀況」問心從兩人身後竄了出來,千金少表示無妨「你們說,不用在意我」
問心點點頭,輕聲向玄宿報告著目前短缺的醫療資源,基本的紗布繃帶等消耗品是足夠的,但麻醉與鎮定劑是遠遠不足,僅剩的量不過幾天就會用完,萊納醫師雖說會想辦法從醫院配給過來,但似乎用量比供應多得太多。
另外因為食物的消耗是從前的好幾倍,存糧恐怕無法撐過這個冬天,「無愧小姐想著是不是該增加每周的進貨量以確保食物的無虞,且就快鄰近聖誕節了,她很擔心不能很好得讓主人與小主人過好這個聖誕節」
「聖誕節…」玄宿復誹道,他都忘了已經要聖誕了。
「不知道先生有什麼想法?」
「現在起麻醉劑只給手術與重傷患者施打,請其他病患多加忍耐,忍不了的就給他一杯伏特加,這事讓無愧與黛西交代下去,至於食物問題我全權交給你與無愧處理,但我希望你們該知道在戰時物資的稀缺,尤其是食物的珍貴,而我與傷兵們並沒有不同,不需要另外再替我備一份餐點,他們吃什麼我便吃什麼,也請他們暫且忍耐沒有辦法供給什麼佳餚但絕不會餓到每一個人…,」
「至於聖誕…」
「聖誕節當然不能馬虎了」千金少插道「傷兵們已經無法在這個最美好的日子與家人團聚了,我們更不能剝奪他們為迎接新的一年擁有的歡慶與笑聲」
說罷他看向顥天玄宿「朋友,你說是吧?」
問心也看向他的主人,被注視的人沉默著。
過去的聖誕只有他與蒼蒼問心無愧四個人,他們也做每個家庭都做的事。
他會和蒼蒼一起裝扮聖誕樹,會在睡前的平安夜一起跪在床前祈禱聖誕老人的到來,會趁孩子睡著的時候將禮物放到樹下,會在一早參加教堂的聖誕禮拜,去看每年鎮上青年劇團一定會演的家喻戶曉故事《小氣財神》,無愧會在這個時間準備好豐盛的晚餐還有不可或缺的聖誕布丁,在享用晚餐前會把糖果形狀的聖誕拉炮拉開,『碰』!的一聲,拉炮裡的小皇冠與謎語紙卡隨著彩帶碎片迸飛而出,每個人戴上屬於自己顏色的紙皇冠輪流猜著彼此小卡上的謎語,笑聲不斷。
在晚餐過後看著蒼蒼拆聖誕禮物,聽孩子說著世上最甜的感謝話惹得問心無愧都紅了臉龐,最後一起圍著孩子玩遊戲直到孩子筋疲力盡。
這是他來到這裡後對於聖誕節的全部記憶,可如今的現況似乎不允許他們擁有這樣奢侈的快樂。
「若能跟這麼多人一起過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天,那肯定比什麼都要來得快樂吧」一道女聲傳入三人耳裡,撇頭看去,是葛瑞絲。
她穿著自己的天藍色洋裝,為了方便她用綁帶把繡有漂亮蕾絲的袖子向上挽起,露出大家閨秀不應該暴露出來的手肘與手腕,身前綁著與無愧並沒有兩樣的女傭圍裙,不同的是她的頭上別著繡有紅十字的白色方帽子。
這樣質樸沒有任何裝扮的女孩並不稀奇,卻無疑是葛瑞絲最美麗的樣貌。
「是啊!這位小護士說得對,就因為此刻我們的國家在奮戰,在這個日子裡我們更該珍惜與身邊人的相處,不論血緣或交情,只為能活著聚在一起而歡慶聖誕的降臨」千金少把後話給完美承接,顥天玄宿看著他們最後露出了微笑「那麼…,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千金少立刻搭上玄宿的肩,一副老交情的模樣「朋友,別說我雞婆,這事我有想法,不如就交給我怎麼樣?」
「你願意幫這忙,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你能待這麼久嗎?」離聖誕還有一周多呢。
「你知道打與德國開戰以來我就沒有放過長假了,每天部門都跟在前線打仗一樣,這次我可是用盡了畢生的口才才申請到的假期,長官給我簽假到了聖誕過後,不然我哪能來探望你這個老朋友,放心吧!」
玄宿點點頭「好吧,不過、」
「怎麼?」
「你可能得先向這位小姐道歉」他指了指葛瑞絲「這位是葛瑞絲小姐,是賽西爾家的千金,可不是什麼小護士」
「葛瑞絲,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千金少,他說話就是這樣希望妳別介意」
千金少趕忙像個紳士執起葛瑞絲的手背親吻「葛瑞絲小姐妳好,我為我方才的無禮致歉」
「等等、那、那個…」
「怎麼了小姐?」
「我方才替病患換藥還沒洗手…」
然後所有人都能聽到一聲哀叫。
宅子很久沒有這麼熱鬧了,挺好,挺好…
107.
『我想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比利的這句話持續縈繞在他的腦海,這是那天晚上他找比利私下談話時得到的答案,關於他”為什麼參軍”這問句的回答。
「因為小時候的那場病,父親為了救我花盡了所有積蓄,我也知道最後是在你父親的幫助下我才得以活下來,父親從沒忘這恩情,那次法庭上他沒有為你父親出聲作證並不是他不願意也不是他怕事後追查,父親反而是第一個站出來說要還你父親清白的人,是母親讓父親不要這麼做的…」
「母親說”就算為了還這個恩情我們家可以無所謂,但其他人呢?其他的家庭呢?”為了那些同樣貧困的家庭,最後父親忍著良心譴責選擇閉不做聲,所幸最後仍是還你父親一個清白,但這事也成了父親最大的心結,他總是對我提了又提讓我時刻牢記,說將來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你們,但後來你們搬走了,父親至今仍對此感到遺憾…、」
逍遙遊默不作聲聽著,比利繼續道「我也一直惦記著這份恩惠,如今能在這裡再見到長官你也許是上帝賜予我的機會吧…」他笑笑,靠著身後用木板夾簡單固定住的土牆「那次我雖搶回一條命,但我的身體一直都不好,由於這原因我從小到大都被貼上藥罐子、柔弱的標籤,不過這都算客氣的,直到父親被家庭的重擔拖垮再也睜不開眼睛為止…,連我的兄弟姊妹們都認為我是這個家的災星、是累贅,我為了擺脫這些標籤拼了命的鍛鍊身體,就算以我的身分最多也只能到礦井去做個工人,我還是想證明自己不是累贅,我也能是個有用的人」
「後來爆發戰爭,我堅持不懈的鍛鍊得以讓我的健檢合格,我想我的機會來了…,所以我成為了一名軍人」
「報告長官,這就是我參軍的理由」
逍遙遊當時沉默了良久,最後只拍了拍他的肩「好好證明」然後起身準備離開。
比利忽地昂首氣宇軒昂的道「我會證明給你看的!長官!」
逍遙遊背對著他沒有回頭「你該證明給自己看,不是我」
比利愣了愣,沒能從這句話中體悟出他的意思。
108.
「爹地,我回來了」
問心跟在後面提著蒼蒼的行李進屋。
「嗯,回來了」玄宿微笑著在門口迎接。
「外面這麼冷,我先給小主人放洗澡水」無愧說罷就要上樓去,反被蒼蒼攔下了「無愧阿姨,不用忙活了,蒼蒼已經大了,這種小事可以自己解決,家裡有很多事要忙吧?阿姨就不要為我操心了」
無愧頓了頓「這…、可是蒼蒼」
「蒼蒼可是在外面生活過的人了,放心吧無愧阿姨」
「就照蒼蒼說的吧」玄宿道。
「好、好吧…,」然後她看著才幾周不見似乎就長高不少的蒼蒼「我們蒼蒼真的長大了呢」
「那是當然」
無愧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先生,那我先去忙別的了」
「嗯」
待問心無愧離去,玄宿才彎下身好好端詳這個孩子,確實長高了點也瘦了一點,眼窩凹了一些似乎還有了眼圈,「學校課業很重嗎?」
蒼蒼搖搖頭「不會」
「老師、同學都還習慣?」
蒼蒼點點頭「嗯…」
玄宿盯著孩子的眼睛,他能讀出與回答截然相反的訊息,但他沒有詢問。
他直起身「回來的時候看到庭院了吧」
「嗯」
「我知道迷宮是你最喜歡的花園,現在因為非常時期不得已弄成了草坪,之後會再重新種成你喜歡的樣子」
「爹地」
「嗯」
「沒有花園沒關係的,蒼蒼也已經大了,不應該再留戀那些孩子氣的東西了…所以爹地不用擔心我會難過,蒼蒼很好的」
他看著孩子揚起的笑臉卻感覺不到一絲欣慰,反倒是心疼還有失落。
疼的是孩子在他看不到的這段期間肯定經歷了什麼。
失落的是孩子正在逼迫自己成為自己曾經討厭的模樣。
他只是摸了摸蒼蒼的頭,像從前一樣「嗯,先去洗熱水澡暖暖身子吧,等等爹地帶你重新認識一下這個家」
「嗯」
蒼蒼走上了樓梯,玄宿看著他的背影沉下了眼神。
109.
「這邊這邊!就放這個位置!嘿!正好!」
「那個、誰來扶我一把,我抅不到…哦!好了好了,謝啦兄弟」
「掛這兒怎麼樣?這兒有電燈可以接電,從這兒連過去就行了…」
「喂!可小心點,這可是真的玻璃晶球,會破的!」
「葛瑞絲小姐,妳看我編的聖誕花環怎麼樣?」
女傭們嘻笑著爬上梯子給冷杉裝扮上鈴鐺與晶球,還算健全的傷兵忙上爬下給天花與壁面吊上金紅相間的彩飾、給大堂挪出一個足夠擺放酒桌的空間,其他人或拄著拐杖或轉著輪椅子幫忙傳遞用冬青編織而成紅紅綠綠的花環、在病床與傢飾之間穿梭,嘻笑著打鬧或調侃、圍繞著漂亮女傭講軍中冷笑話,逗得女孩們咯咯笑,連蒼蒼都加入了陣營點起了糖果蠟燭,宅子一下歡騰了起來,與先前的灰色道別,換上新的亮麗色彩。
顥天玄宿站在階梯上看著下面鬧哄成一團的所有人,外面持續下著細雪,從玻璃看出去只有被霧氣罩住的白茫,到處都是積雪,也把這座本就煞白的莊園完全隱在空氣之中。
如果室內的空氣在壁爐與供暖的幫助下能有二十度,那外頭的氣溫該有幾度?
而那個隔著一片海峽的大陸又該是幾度?那邊也下著雪嗎?
「怎麼樣?還行吧?」他的肩被搭了一下,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
「你的鬼點子與號召力留在軍情部實在是可惜了」
千金少聳聳肩「沒辦法,誰讓我當時被洋洋灑灑的福利給沖昏了頭報考了軍校,熬到了畢業想說終於能一展長才了,你知道吧?我的各門成績可都是一流水準,誰知道我那個沒眼光的上級竟然給我推派到了情報部門,真正浪費人才的是他那個老頭才對」
玄宿笑笑「或許正是看上你千思奇想的點子能帶領陷入膠著的情報往不一樣的方向走」有時候正是需要這樣的奇思才能透過情報的真假混淆敵方攻其不備。
「你還真是抬舉我,不過你說的也很對…、」千金少自信得摸摸下巴「我就是過於優秀了才會老被扣留在那裏,連個假都不給我放,顥天啊,要是以後你伯爵的頭銜繼承給了蒼蒼不混這圈了想跟著我混可別太嶄露頭角阿,免得像我一樣白白犧牲了美好的光陰——唉!我的青春阿——」
玄宿笑著搖搖頭,他這個朋友還是與從前一樣戲劇化,不過這也是他不同於自己的幽默風趣。
「你應該準備好了吧?」
「…嗯?」
「蒼蒼的禮物阿,今天就是平安夜了,我前天還特意上街採買,但你知道鄰近聖誕商家幾乎都不開門了,還好我還是買到了…」說著從口袋摸出一個陶瓷做的萬意兒,上頭有一個方扁孔洞「嘿!這是我在一個東洋人的雜貨舖挖到的,他說這叫儲金盒,他們東洋人會將錢幣投入這個小孔,這麼一來裡面的錢幣就拿不出來了,他們會利用這種方式逼迫孩子儲蓄,直到這個盒子裝滿了錢幣才能破壞這個容器,這麼一來長大的孩子就有了自己存儲的第一筆資金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我猜蒼蒼肯定會喜歡的」
玄宿看著那個儲金盒慰然道「難為你大雪天還出門買禮物,也謝謝你這麼為蒼蒼想」
「應該的,蒼蒼這麼乖的孩子誰不喜歡」
「那我讓蒼蒼給你做半子怎麼樣?」
對方一下退了兩步雙手交叉揮舞著「哦、這倒不必了,要是女孩聽到蒼蒼喊我一聲爹我可就真要單身到永遠了」
玄宿笑著望向下面來來往往忙碌的男人女人們「那你可有對象了?」
「這個嘛,世上美女多如狗…、呸、我是說,雖然美女滿街跑,但能入我眼的寥寥無幾,我這樣的帥哥與軍界天才當然得配最完美的女人,你說是吧顥天」
顥天玄宿無動於衷。
「所以我單身到現在也是不得已的,畢竟要配上這麼優秀的我可不容易…」
「今天是平安夜,我想大家已經迫不及待享用晚餐了」
被截斷自言自語的人立刻接回話題「是阿,指揮一下午我都餓了」
顥天玄宿立在二樓寬廣的平面台階上連拍幾下手,本在忙碌中的眾人不約而同停下手邊工作仰頭看去,只見那個他們口中”好看得像石雕、平易近人得不像一個伯爵”的宅子主人用平緩但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謝謝各位不辭辛勞的幫忙,這或許是你們離家之後第一個在外過的平安夜,雖說肯定比不上家的溫馨,但我祈願各位能留下不一樣的記憶,而這個記憶是彼此有緣相聚一起的美好回憶。請各位忙完手邊事務後好好地享用廚房小姐們精心準備的平安夜宴,希望各位都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顥天玄宿從沒把傷兵們當作麻煩,而是始終把他們視為賓客,這就是所有人來到這裡後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也因此即便本來對貴族有偏見、見其沒上戰場而輕蔑的人都不再以同等眼光相待,而是賦予了尊敬與改觀。
片刻過後大堂喝出了歡呼聲,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將到來的平安夜喜悅裡,這就是平安夜該有的樣子…
平安夜
他可還平安?
110.
就直觀來說目前為止德國幾乎打贏了每一場戰爭,馬恩河戰役雖守住了巴黎卻不能稱得上真正的勝利,雙方都耗損了太多沒有一方能稱得上完勝者,但他仍對戰局保持樂觀。
德軍在東西兩線都陷入了膠著,加上德國的補給線不斷的拉長,這將大大磨損敵軍的鬥志,英法聯軍也在這期間將綿延南北的超長壕溝防線完工,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持久戰問題了。
至少在他看來,相比大規模會戰,壕溝戰能夠減少大量傷亡已算是件好事了。
逍遙遊用筆圈畫著攤開的地圖,他現在是上士已經有自己的小型營帳,雖然這個營帳只是在壕溝下方挖出的、用簡單的木板夾與釘子固定住的類似防空洞一樣的空間,但與先前睡在坑地裡不時要被炸起的土堆活埋還要忍受老鼠肆虐相比,這還有鐵架撐起的木板床呢,已經夠他幸運的了。
床架邊還有個小桌能放手燈,這也方便他能在夜裡批閱士兵的信件。
雖說信件是私密的東西,但在軍中可沒有隱私權這種東西,為防內部有人向外透漏消息或是通敵傳遞情報,每封寄出的信都得經過自己的上級,在審閱無誤之後才會寄出,這件事總讓逍遙遊有偷窺他人隱私的罪惡感。
他在地圖上標註完了各個住紮點後有列兵來報,讓所有人去物資儲備庫領取聖誕禮物,而他的份已經由漢克幫他帶來了。
聖誕禮物……
他撇頭看著日期表,已經二十四號了。
「長官,我給你帶了國民情人瑪莉公主的照片,看在我這麼有心意的份上是不是該給我放個假了?」漢克走進他窄小的營地內,將一個刻有浮雕的童玩盒遞給逍遙遊。
這是由英國王室贈與士兵的聖誕勞軍禮物,童玩盒裡有國王與王后的祝賀小卡及高級香菸,單身士兵的盒裡還會放有瑪莉公主的照片,至於不抽菸的人則會拿到巧克力及糖果盒。
逍遙遊看著手裡的巧克力與公主的照片皺起了眉,漢克已經抽起了他的高級香菸。
他湊了過去指著照片道「怎麼樣?有沒有你的心上人漂亮?」
逍遙遊拆開一片巧克力包裝將之放入口中「這怎麼能與公主相比」
「哦?難道你的愛人比不上公主?」漢克從逍遙遊手中抽走照片舉著端詳「公主是很漂亮,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呢?你的愛人是什麼樣的類型?」
他翻找著可以概括的單詞「……氣質吧」
「那不就跟公主一個性質」
逍遙遊搖著頭「不能這麼比較」
「為什麼?」
「本質不同」
漢克不明所以,只當或許在學術人眼裡公主與一般人是不能比較的,哪能想到這個本質會是性別上的區別呢?
逍遙遊嚥下甜得不得了的巧克力,他從小就不擅長吃甜食,以至於小時候收到來自鄰居送的糖果盒他都會轉分給別的小朋友,一次還因此讓一個女孩誤會自己喜歡對方,隔天女孩穿著她最喜歡的粉格紋洋裝靦腆得拉著他的手說「媽媽說因為是你,允許我以後可以做你的新娘喔」,驚得他之後再也不敢把糖果分送給女孩子了,不過這倒便宜了他身邊的男同學了,可能也因此他小時候的人緣是異常的好。
「唉…、聖誕節,幾個月前少校還信誓旦旦說絕對讓我們回家過節,轉眼竟然只能在這兒看著公主的照片抽幾口上流人可能都不屑卻被我們視為珍寶的菸…」漢克邊抽邊抱怨著,然後他插在口袋的童玩盒就被抽走了。
逍遙遊從漢克的盒子抽走了一根菸,漢克用一種浮誇的表情盯著這個朋友兼上級,然後對方說「借個火?」
「不…、不是,現在敵人又沒打過來」你個不抽菸的人跟他要點菸做什?
逍遙遊把漢克的菸盒塞回對方的口袋「新的一年,總得勇於嘗試點新東西…」
漢克愣了愣,最後笑著露出他的大白牙,他本來就生得好看還有一頭標準的金髮,這個笑容任哪個戰地護士看到都會陶醉一番的。
若自己再年輕一點,也是剛二十初的這個年紀,也許也能在平安夜笑出這樣的白牙吧。
漢克給他點上了菸,「第一次嘗試可需要我指導?長官」
逍遙遊輕笑兩聲,將菸嘴放進嘴裡,然後他如優雅的老紳士吐出了漂亮的菸圈,連夾菸的手指與動作都一氣呵成,那模樣是帥得連漢克都自嘆不如,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菸。
「你真是第一次抽…?」
對方拿下菸,「是阿」
然後漢克拍了一下逍遙遊的背「你抽菸的樣子可真是迷死人阿!兄弟,我先說,你可不准在那些護士面前抽阿,這樣我可就沒有市場了」
逍遙遊只是跟著玩笑道「可迷倒你了?」
「可不是,別說女人,男人都要被你迷住了」
男人……
逍遙遊重新把菸放進嘴裡,搖了搖頭,把心底某個可笑的妄想拋進菸霧之中。
《聖誕特別篇》
1.
每個人都面帶笑容,無論外頭的氣溫有多凍也凍不去他們熱烈期待的面容。
每遇一個人他們就會踩著歡快步調提著昂揚語調向他高喊「聖誕快樂!」就算是根本不相熟的人。
聖誕祝禱在一連歌唱中結束,顥天玄宿從教堂出來,昨晚的雪將整個鎮子罩成了童話般的雪之國,街邊的灌木與樹叢都披上了新衣裳,卻仍在風中搖曳著瑟瑟發抖。
店家與住戶都在屋樑與窗戶掛上紅綠相間的彩飾,並在結了霜的四角窗上用小木鑿鑿一個聖誕老人的形狀。
他們在孩子玩樂的廳邊立一棵聖誕樹,掛上晶球與鈴鐺,較為餘裕的商人會用最新的串聯燈泡為其點亮,較為貧困的家庭則會撿松果或摘採槲寄生的白色果實作為聖誕樹的裝飾,孩子們穿上最鮮豔的新衣服,在雪地裡來回奔跑捏著雪球互相丟擲。
多美好的畫面,多美好的一天。
他的耳邊再次傳進聖誕祝福,瑪蒂從教堂出來對著他說。
「聖誕快樂,瑪蒂小姐」
瑪蒂笑得很好看,看得出她的心情很好,應該說在這一天沒有人會心情不好。
「最近一切還好嗎?因為忙於一些事沒能過去伯爵宅邸幫忙,雖說我的家庭醫師有持續向我說明情況,但我仍對沒能幫上什麼忙感到愧疚」
「請別這麼說,是虧了小姐才能讓我請到布洛爾醫師,否則我真不曉得該再去哪裡找志願醫生,也是小姐妳讓葛瑞絲小姐留在這裡的,她的能力很出眾,是醫師最好的幫手,大家也都對葛瑞絲小姐讚譽有加,妳已經幫了我不只一個大忙,是我沒有顧及到小姐的事,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麼,可需要我幫忙?」
「喔,這個阿…、」瑪蒂本來的笑靨又加深了一點,然後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表情「我聽葛瑞絲說今天伯爵的宅邸會舉辦聖誕晚宴對吧?我也會去的,到時我再向先生說,也能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
「聽妳語氣應是件好事」
瑪蒂笑得意味深長。
「泰玥夫人!」瑪蒂喊住了正從玄宿身後走過的泰玥。
「哦、瑪蒂」夫人領著士心走向他們「顥天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夫人、士心,一切可安好」
「是沒什麼事,一切都好,不過…」
「若醫護車進出的聲音能小一些我想會更好」這明擺著在說醫護車不停駛進玄宿莊園所造成的。
瑪蒂是尷尬得看向顥天玄宿,被點名的人溫著語氣說「每回車子駛進,我在宅子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夫人的莊園與我的相比更為華貴莊嚴,石材應也更能阻擋外音,何況夫人與我相隔不只一個花園的距離,所以我想應是不至於吵到夫人,但若真因此煩擾到夫人我為此感到抱歉」
回得是既禮貌又強硬,泰玥見唇舌上討不到什麼理便不再作聲,瑪蒂為化解氣氛立刻將話題轉向士心「好久不見了,士心,學校的生活還習慣嗎?」
「嗯,已經很習慣了」
「那就好,有蒼蒼與你作伴我想士心的校園生活肯定很豐富的,對吧?說到這…」瑪蒂左看右看「蒼蒼怎麼沒有來參加祝禱會呢?」
「那孩子昨晚玩得晚了還睡著」
「呵呵是嗎,真是淘氣的孩子…對了」她又轉向夫人道「今晚伯爵家會舉辦聖誕晚宴,我與侯爵夫人、葛瑞絲,還有很多人都會去,夫人也帶著士心一起來吧?我想蒼蒼肯定會很開心的」
「很歡迎夫人帶士心一起來慶祝這個聖誕夜」玄宿和顏道,彷彿並不在乎方才泰玥刻意的無禮。
泰玥頓了頓,面對瑪蒂積極的邀約與玄宿平和的眼神,她轉而將目光投向了別處,大概是礙於方才對顥天玄宿的不友善,她驕傲的自尊拉不下臉,最後只勉勉強強說了一句「有時間的話我會去的」然後拉著沮喪的士心走開了。
在目送完夫人後兩人相視一眼各自明白,這就是夫人的性子。
「先生是自己來的嗎?沒有讓問心跟著?」
「宅邸還有很多事要做,就沒讓問心跟著了」
「這樣…,我也是一個人,要一道走嗎?」
玄宿朝銀亮的周圍看了看,搖下了頭「不了,我想一個人走走看看,謝謝小姐的好意」
對方也不再強求,因為她能看出眼前人更適合一個人,即便在這樣的日子裡誰都不該是一個人。
「好吧,那我先走了,晚上見」
「嗯,晚上見」
在瑪蒂離開後玄宿回望身後的教堂,它巍峨莊嚴高大一如上帝不可撼動,但在這個慶祝上帝誕辰的日子,他竟頭一次對上帝感到陌生。
他忽覺有些諷刺,諷刺的是在所有人欣喜上帝的降臨時,上帝並沒有因此撫平所有人的苦難。
他佇立在教堂之前,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2.
「哇!這是那個…、那個…套娃!」蒼蒼艱難得想起了這個玩具的名字,是俄羅斯娃娃。
蒼蒼把玩著玩具「謝謝葛瑞絲阿姨!」
「這是我在聖誕市集看到的,本來想說蒼蒼長大了可能不會喜歡這個,現在我放心了」
「才不會呢!我很喜歡!」
「是嗎…、那就好」葛瑞絲笑著看蒼蒼接著拆他的聖誕禮物。
成堆的禮物盒裡有巧克力、皮球、音樂盒、小禮帽,總歸都還是些孩子氣的玩具,直到拆開了瑪蒂帶來的禮物,是一隻刻有蒼蒼名字的鋼筆。
「蒼蒼已經開始上學了,我想每個進入學院的學生都該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鋼筆」
蒼蒼看著手裡精緻的筆身還有上頭燙金的名字,眼睛都放了光「這…、蒼蒼真的能拿嗎?」
瑪蒂笑著說「它寫著你的名字,當然是你的」
蒼蒼露出的笑容不是方才拆開任何一個禮物可以比擬的,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這個禮物,雖然只是一支簡單的鋼筆,但這就像被承認的成年禮,他是個大人了。
「我也給士心準備了,恭喜你們都成為了小大人」
「謝謝瑪蒂阿姨!」說著激動得撲進了瑪蒂的懷裡,惹得她笑開了懷。
「對了,還沒看到士心呢…」蒼蒼探出頭東張西望道,早晨泰玥夫人的話在瑪蒂的腦海裡閃過,她很不想掃蒼蒼的興,所以只是安慰道「肯定就快來了」
「嗯」
才說完,問心就領著剛進門的泰玥夫人與士心來了。
瑪蒂不禁看向方才一直沒有出聲的顥天玄宿,他也與之相視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夫人嘴雖硬心到底還是軟的。
她給蒼蒼帶來的禮物是羅馬尼亞詩人—米哈伊.愛明內斯庫的《詩集》,這倒很符合夫人的作風與價值觀。
「蒼蒼還有一件禮物沒有拆呢」葛瑞絲親切提醒道。
蒼蒼拿起最後一件禮物抬頭看著他的爹地,他知道這是他爹的禮物。
他拿在手裡不像往年一樣急著拆它,反倒是把它留在了最後「這是爹地送我的聖誕禮物…,我想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再看,可以嗎?」
玄宿愣了愣,這是蒼蒼第一次提這種要求。
「看來蒼蒼是捨不得跟我們大家分享他爹地的禮物呢!」
「呵呵、是阿!」
「哇!蒼蒼好小氣喔」大人們只是玩笑著揭了過去,玄宿看著他的孩子,投以柔和的目光。
他怎麼會不知道蒼蒼的小心思?他不過是想與自己擁有只屬於他們父子倆的回憶罷了。
大堂忽地傳來琴聲,不知道是誰在彈那首古老得每個人肯定都能朗朗上口的聖誕頌歌《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
第一聲、第二聲,第十個、再十個,從小聲到大聲,從細微到激昂,軍人們一個個或站或坐或躺,手中高舉盛滿的麥芽酒,互相搭著肩左右搖晃著歌唱,女孩們嘻笑著一手端著甜果派,一手掂著甜酒跟著男士們輕哼,於是乎一首齊聲的聖誕頌歌響徹了整個大堂,孩子們也加入到了裡面去,蒼蒼與士心奔進了人群裡,在滿是聖誕裝飾的廳堂穿梭,爬上了椅子再蹬上了桌子,不落人後地雙手交握跟著合唱,像極了在教堂披著紅白褂唱頌歌的樂童。
在千金少的安排下,顥天玄宿置於一樓偏廳的直立式鋼琴不知何時被搬到了中央,而他本人正帶頭彈奏著。
身邊的瑪蒂與葛瑞絲也隨著眾人哼了起來,泰玥夫人即便沒有跟著胡鬧也是靜靜的聆聽著,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接聖誕的喜悅中,此刻若有一台相機能將之定格,那將是如何美好的畫面。
玄宿微笑著用雙眼將之刻進心底,無論他疑惑上帝是否真的存在,至少此刻所有人的快樂是真的、他們的存在是真的。
歌聲伴隨歡呼聲停止,他們高喊著「聖誕快樂!」向身邊人祝福,並親吻著彼此臉龐,千金少從琴椅躍起踩上一旁的木几,在眾人的哄聲之中拍著雙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嘿!嘿!各位!讓我們為這美好的一天乾上手上這一杯!」然後從琴台上舉起了自己的酒杯,說是酒杯好像也不對,因為那明顯是一個小型酒桶,顥天玄宿都不知道千金少是從哪兒弄來的。
他好笑的看著眾人跟著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緊接著所有人都像喝開了般將自己的鴨舌帽、軍帽,甚至方才打到一半的撲克、骰子朝空中扔擲,看起來有多胡鬧就有多胡鬧。
「嘿!今晚我們能享有這樣美好的聖誕晚宴除了感謝上帝之外,我想更應該感謝一個人,沒有他各位兄弟也不會聚在一起,不用我說肯定都知道是誰吧?現在!就讓我們用掌聲來歡迎他!」
……這都是什麼娛樂節目環節?
顥天玄宿頭疼的同時一個個目光向他投遞,他們眼中全是欣喜與對他的感激之情,無論他如何閃避都閃避不及,他可沒想在這場晚宴中成為主角的打算,因此他是真的有些無措。
許是看出了顥天玄宿的不明所以,千金少又大著嗓門道「就讓我們的顥天伯爵為各位演奏一曲,祈願所有人都能在新的一年實現心願!」
玄宿覺得他這位朋友沒有去競選議員實在是太可惜了。
然後他就這麼被拱上了琴椅,在一雙雙期待目光的注視下,他的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並不是他想不起任何一首聖誕歌,而是此刻對著黑白琴鍵他想的只有一首曲子。
於是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的手指憑的記憶在上頭舞出一串串沒有人聽過的旋律。
只存在於他記憶中的旋律。
他的手指來回的速度不快但穩,就算沒有曲譜,那雙手來回按壓的確信度一如他早將譜給刻在了腦裡,這得是磨練了多少遍或是翻看了多少遍才能將之完全記下。
在場的人起初還在來回交談,談論這是什麼曲子?有沒有人聽過?
但不消多久已經沒有人在乎這首曲子是什麼名字了,因為他們正忙著為之陶醉。
一反方才《God Rest Ye, Merry Gentlemen》帶給眾人的共鳴與歡樂,它的曲調和緩輕盈,沒有頌歌的激昂與顛簸起伏,卻如春神執一根羽毛搔過你的心窩,在上頭留下一片翎羽的同時也帶走了冬日沁人心肺的嚴寒。
總說好的音樂能帶給人歡笑、給與人力量,但很明顯這不是一首為了討好誰的曲子,它更像輕聲訴說故事的說書人,只為故事本身存在,或者是故事主角存在,搔不到癢處卻總在各處留下痕跡,流水一樣。
而這樣的曲子卻能勘勘住紮在人心底,擬成一處泉水,從裡奔流至百骸。
沒有人知道它的名字,但有人知道它的來歷。
蒼蒼一聽就能知道這是琴老師作的那首曲子,霎時過去與琴師的回憶一一浮現,他再偽裝、強迫成熟也無法阻擋一個年幼孩子的喜歡與思念。
他真的喜歡琴老也很想他。
爹地是否也像他一樣想起了琴老師呢?
瑪蒂看著彈奏的主人,比起為眾人演奏,那人更像是在享受樂章,並不為誰演繹,而是專注於身心與音符的融合。
或許這樣就能透過無遠弗屆的音符傳遞思念,向遠在某處的人問候吧……
顥天玄宿,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琴聲停下的片刻是萬籟俱寂,一秒兩秒三秒是轟鳴的掌聲,沒有一個人熟悉這首無名曲,卻沒有一個人不為之動容。
彈奏者從琴椅上站起,向兩旁的聽眾點了點頭,然後向人群外圍走去,沒有人上前與之交談而是乖乖讓開了道,那場面就像國王巡禮一樣,人民想與之靠近卻還是忍不住退卻了步伐。
顥天玄宿最後走到了瑪蒂身邊「瑪蒂小姐,我想現在妳可以向大家說說妳的喜訊了」
瑪蒂眨巴著眼睛,顥天玄宿沒說自己倒還忘了這事「好的,謝謝先生你還記得這事」然後她走到了琴邊的位置「各位!在今天這個日子,我想與你們分享一件事」
在眾人的引頸期盼中,瑪蒂用不卑不亢並強而有力的女聲說——「在這場戰爭中,在座的各位勇士們奉獻了自己的意志與生命,這是件偉大的事,但與此同時女人也沒閒著,我們作為背後的支柱也在為國家、為戰爭付出,我想如果沒有了女人,戰役後勤的不力也會成為拖垮整個局勢的誘因,因此——!」
「同是為了這個國家的國民,不論性別都應該享有共同的權益,基於這個出發點,我與侯爵夫人決議創辦《婦女報》,將每一位女性的故事、遭受的不公寫進報導,讓婦女們的聲音也能被同等的聽見,用理性與批判的角度提升我們女人應有的社會權益!」
語畢,軍人們紛紛碎嘴起來,甚至開始調侃起女權主義者竟要在這種面臨外患的時候爭取自身的權益。
以男人的角度來說是絕不會贊同女權的崛起,更何況是現在這種時候,在他們看來這就形同不團結、拖國家後腿,瑪蒂在眾多軍人面前公布這消息無疑是最冒險的,而這樣的反響也早是瑪蒂能預見的,但她仍無懼的繼續道「我知道你們男人們會認為就此刻的國家現狀女人不應該還糾結在權益的問題上,但恕我直言,政府也並沒有因為這場戰爭削弱對女人的打壓與剝削,那麼我們女人為何不能爭取屬於我們的應得的權益!?」
瑪蒂的反駁既有理也有力,話到了這裡在場的女傭們早已站到了瑪蒂一邊,同樣身為女人她們當然率先站出來表示支持。
就在男人女人們正為此事爭論得不可開交時,一名傷兵說話了,他扯著嗓音道「兄弟們,看看你們的周圍!看看你們身邊如今活繃亂跳的的弟兄也看看自己!」
來自軍人們的噓聲稍微緩了下來,那名傷兵繼續道「艾德,我記得你來到這裡之前還是個只能癱坐在輪椅上的廢人,你現在能僅憑一根拄杖自由行走靠的是誰每日陪著你做復健?」
名為艾德的看了看自己的下身,他雖截去了一條腿,如今仍能在人群中健步行走。
「萊薩,我想你不會忘記那一槍是如何擊穿你的喉頭,在我們看來你是死定了,又是誰像個勇士無所畏懼得按壓你不斷噴濺血液的傷口,好讓你不至於沒等到醫生縫合就先失血死去的?」
被點名的萊薩不自覺伸手撫過喉頭那個極醜的槍疤,他當時確信自己是活不成了,只能抖動著躺在擔架上迎面死亡,是護士死命按住了他的動脈好讓他成功躲過了死神。
「我想你們都很清楚,若不是這些護士在後方的支援,我們能有今天?還能享有其他戰場上的弟兄求而不得的聖誕晚宴?兄弟們!想想是誰生養我們、保衛我們成長茁壯、教習我們做人的道理?」
士兵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妹妹,想起了曾受到來自女人友善並無償的幫助,他們靜默下來羞愧得低下了頭,最後那名士兵說「所以我支持瑪蒂小姐,支持女人應當為自己的權益站出來!」
登時,士兵們開始交頭接耳,當第一個表示支持的聲音站了出來,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男人與女人都齊聲站到了一起,起初隔閡的裂痕重新被聚合,凝結成更為強大的一股力量。
侯爵夫人微笑著輕拍沒有人會聽到的雙手,葛瑞絲開心得上前擁抱瑪蒂,泰玥夫人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千金少雙臂環胸竟一副被感動的模樣。
此時的宅邸主人為自己能見證到如此歷史性的一刻而抿起了微笑,這是他這個聖誕夜最為真摯的笑容。
——『法律之前,人皆平等,自由之權,性別平等』
——『逍遙遊作為琴師,似乎過於屈才了』
——『是我在你面前冒犯了』
——『談何冒犯,你我同為男性,即便女性有了議會投票權也並不會剝奪我也行使這項公民權利』
若你也能見證這一刻有多好…
3.
蒼蒼用兩掌端看著手裡精細而脆弱的工藝品,那是一架前置配備螺旋推進器的雙翼飛機。
機身被塗上金漆,尾翼則漆有代表英國旗幟的紅白藍,它的螺旋槳甚至機輪都是用齒輪原理裝上是可以轉動的,可見製作者的耐心與用心。
蒼蒼看著這個他兩隻手掌大的模型,他的眼睛已經不是收到鋼筆時單純的快樂,有更多複雜的情緒在他小小的心房漾開成無數種形狀,有的名為感謝有的名為感動有的名為愛。
這是他在房裡拆開的最後一件禮物,他爹地的禮物。
在這架飛機之前爹地曾送過他一只木蜻蜓,爹地說蜻蜓在東方象徵著自由與希望,爹地寄予他的從來不是泰玥夫人寄予士心的那種家族榮耀與責任,而是”本真”。
顥天玄宿只願蒼蒼能照著自己的意願活自己的人生,亦如蜻蜓的含意,因為他自己這輩子注定與本真失之交臂。
之後蒼蒼就愛上了所有會飛的小動物,無論是蜻蜓瓢蟲還是花蝴蝶,看著牠們在空中飛翔就能讓他心情好上許多,這也間接得讓他想要一嘗飛翔的滋味。
『在空中飛翔是什麼感覺哇?』他這麼問過他的爹地。
『蒼蒼想知道嗎?』
他點點頭『嗯』
『爹地不會飛沒辦法告訴你,但如果蒼蒼想知道的話可以自己體驗看看』
『自己…體驗?』
『嗯,蒼蒼看過飛機嗎?』
然後他的爹地就向他說著飛機是怎麼樣神奇的東西,能將人送上天空,這是當時多少人都不敢置信的事情。
蒼蒼回想著爹地描繪的飛機模樣,眼前這個模型比他所想的還要真實細緻,也一直是他想親眼一件的新奇事物,即便手中這個只是一件模型,他卻感覺它真的能飛進他的心窩。
瞬間,因學院遭遇的所有不如意與欺凌所搭築起來的堅毅外殼變得柔軟然後塌陷。
他何德何能能如此幸運擁有這樣人人稱羨的父親。
第一次,他在聖誕夜流下了眼淚。
4.
『砰砰!』機槍的聲音。
逍遙遊從營帳出來,周邊是同他面面相覷的士兵們。
他先是下令士兵們備戰,然後快步走過Z字型的壕溝,他知道上級有發出敵人可能會在聖誕節偷襲的警告,但他知道那不過是為了防止士兵們在這天鬆懈的假消息,莫非敵軍真打算在這天突擊?
然而就在他行至只離一線戰壕差一個拐角的時候,他聽到了歌聲。
對,歌聲。
那是一首聖誕頌歌,德文的。
他腳步慢了下來但仍持續向前,直到過了拐角歌聲愈趨清晰,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德國人正在那邊過他們的聖誕節。
而那兩聲槍響不過是他們用來告訴兄弟們慶祝開始罷了。
英軍們一個個愣在原地,說是愣不如說是聆聽,他們停止了交頭接耳停止了攀談,停止了手上一切事物,他們安靜的聽著由對面傳來的聖誕頌歌,那是對於信仰同一個上帝的回應。
對面的歌聲開始漸趨微弱,是歌曲即將尾聲的暗示,然後也不知道在這千百名士兵中誰成了第一個,那人突然高聲回唱起英國的聖誕頌歌,無須懷疑這個日子的渲染力,很快,整條壕溝甚至到第二第三道壕溝都傳出了歌聲,如同贈與對面的回禮。
此刻士兵們的臉都掛上了笑容,與前一刻疲憊著了無生意的姿態相去甚遠,那是信仰的力量,還是音樂的力量?
他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沒有打擾這短暫音樂饗宴的打算,就算他並非信徒。
頌歌不長不短,在混惡過日的戰壕裡不過一瞬光陰,英軍不消多久結束了歌唱,對他們來說能唱上一首聖誕歌也就足夠,但顯然德軍並不止於如此,因為逍遙遊聽到了此起彼伏帶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德國口音的「Merry Christmas!」往這邊來。不只逍遙遊,所有人都聽到了,那聲音由遠而近,有人先按捺不住好奇爬上了戰壕觀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要知道過去在白天有多少人因這一舉動被黑槍打死。逍遙遊快步過去想把那名士兵扯下來,誰料他是喊著「他們沒帶武器!沒帶武器!他們向我們這裡過來了!」
對面「聖誕快樂」的高喊仍在持續,逍遙遊沒能把那人扯下來,因為他竟然就這麼站了起來,嘴上跟著回應「聖誕快樂」並向無人區走去了!
逍遙遊愣了愣,有更多的人感到好奇爬上了戰壕,起初仍以匍匐的姿勢觀察著但沒多久就放下戒心也跟著站起來向前而去。
這都是些什麼事?
逍遙遊覺得有些荒唐,但為了確認地面上的情況他也只得爬上戰壕,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後他也不自覺從趴臥的姿勢站直了身。
若非親眼所見肯定不會有人相信,但他良好的視力告訴他這不是誤判。
與他同樣身著土黃軍服的英軍們正與他們的敵人、身著灰黑制服的德軍們圍成一圈又一圈,雙方沒帶任何武器在無人區裡用著最簡單的英語交流著。
他們互相握手甚至擁抱,左一句聖誕快樂右一句上帝祝福你,雙方就這麼毫無隔閡地在滿是彈坑的無人區交流著,彷彿他們此前並不是敵人。
語言不通的也不要緊,他們掏出了自己身上的東西作為交換禮物,英軍用登喜路香菸換取德國雪茄,我一口英人琴酒換你一口德國烈酒,你給我看你兒子的照片,我給你看我愛人為我做的幸運手環。
逍遙遊知道他應該制止眼前這荒謬的一切,只是當他看到每個人面上的表情後他選擇了默許。
士兵為國家交付了自由,可他們仍享有快樂的權利。
此時一名德軍朝他走來,用還算標準的英語說「先生你好,嚐嚐我的雪茄嗎?」
他本能地想說「不、我不抽菸」但不字到了嘴邊卻成了好。
於是他第一次抽起了雪茄。
比香菸濃厚的尼古丁竄入他的胸肺,許是不適應這種濃烈,他咳了一聲,得來這名德國人的「多抽幾支你會習慣的」
這肯定也是他最後一次抽了,他想。
他掏出巧克力贈與對方,對方顯然比看到酒與菸還興奮,可見在德國戰區物資比菸酒更難能可貴,更別提是這樣奢侈的糖果。
其他德軍見有菸酒以外的東西相繼靠攏而來,很快那盒巧克力就被輪著分送完,而他對於塞進手中的各色菸草表示了敬謝不敏。
蹩腳的英語交談中,有人喊著他的名字而來,是道地的英語。
轉頭看去,只見太陽下查爾斯那頭醒目的紅髮。
「逍遙…、逍遙遊先生」他不知從哪跑著來的,還喘著氣「哦、現在要叫你逍遙遊上士了…」然後他站直了身有模有樣的行了個軍禮「一等兵查爾斯.赫伯溫!參見長官!」
……這個查爾斯怎麼還是這副天真模樣。
逍遙遊有些好笑的挑眉「你這樣我會認為是不是那些砲彈把你給轟傻了」
「呵呵,別這麼說,我在那邊碰到了漢克,他說你應該也在這附近,恭喜你榮升上士啊!」
起初他們雖報的同一批自願兵但查爾斯被分到了不同的旅,能再見到查爾斯他也很高興,這說明至少他還活著。
「別笑話我了,你在那邊過得怎麼樣?還好吧?」
「挺好的,大家看我年紀小都很照顧我,不過說實在的阿,這邊的糧食罐頭可真難吃阿,比我媽做的醃黃瓜還難吃,好懷念能喝上一杯熱可可的早晨,咖啡還能配上熱牛奶、麵包有熱奶油,這兒除了苦得要命的酒跟變質的罐頭什麼都沒有,我瘦了可能不只三斤了!」
他聽著查爾斯好笑的直率言論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那邊又繼續道「我還收到了我母親與姐姐的來信,日子雖過得沒有戰前優渥但仍過得去,知道她們都平安我就放心了。我母親在一間紡織廠上班,姐姐在一個叫德雷珀夫人的家裡做幫傭,不過聽說後來這個夫人改嫁給侯爵改叫侯爵夫人了,但戰爭侯爵也上了戰場,不知道是不是還平安就是了…」
查爾斯自顧著講得起勁,可完全沒發現身旁人的神色有什麼不同。
「後來我姐姐就沒有在那個夫人宅邸做幫傭了,她說因為鎮上有一位伯爵…、叫什麼來著…?顥……顥什麼的伯爵,埃、總之這個伯爵竟然把自己的莊園讓出來設立成臨時醫院幫助那些沒有地方收留的傷兵,夫人對此很感興趣很想幫忙,就問了有沒有人志願去伯爵家做幫傭,可能因為弟弟我是軍人,姐姐也就義無反顧得去了」
「她在那裏學習了不少醫護知識,還說如果我受傷了回去她也知道該怎麼照顧我了,真是的!哪有姐姐這麼說的!這不是在咒我趕緊受傷回家嗎?」
查爾斯簡單的腦袋當然不會想到姐姐之所以這麼說是寧可弟弟受著傷活著回來也別是躺著被運到萬人坑裡埋了。
「我還有一個弟弟,我那個弟弟阿才十四歲……然後他竟然帶著才十二歲的小女友回家,把我爸媽嚇得不輕,我這個小弟比我這個哥哥還有出息阿!這麼小就懂戀愛了……,嘿?長官?你在聽嗎?」
「…嗯」
查爾斯說的什麼他早就沒有心思了,因為他的心思被某個名字絆住了。
耳邊是查爾斯不懈的講述,但他的時間彷彿在彌留,緩慢流轉成了一幕又一幕的舊畫面。
有那個名字的畫面。
「你們都在幹什麼!」畫面被一聲怒吼撕裂,查爾斯閉上了嘴同他轉向身後怒目著的艾略特上尉。
「長官好!」
「逍遙遊上士,我希望你能好好說明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他的腦袋還在輪轉,查爾斯比他更快開口「是這樣的長官,一開始德軍那邊唱著聖誕頌歌,然後我們也跟著回唱,沒多久他們沒帶武器喊著聖誕快樂向我們走來,我們就也爬出了壕溝回應…,最後大家交織到了一起,就是這麼簡單」
「我有問你嗎?列兵」
查爾斯自討沒趣的閉上了嘴。
「你們有沒有想過這要是敵軍的詭計怎麼辦?你們戰壕裡面一個人都沒有,整個哨被摸了都不知道!」
逍遙遊正準備回應,兩名德軍靠了過來,看肩章應是中士與少尉,他們友好的向艾略特上尉伸出手並自我介紹了一番,上尉有些愣也沒回握,德軍少尉也沒介意,操著蹩腳的英語說「這位長官,別緊張,我們並沒有在聖誕節偷襲的打算,你可以放心,我想就算現在將士兵們集結起來發動攻擊,我們雙方的人也不願意,是吧?今天既然是上帝的節日,休戰也不是沒有可能,你看,現在大家不是都挺友好的交流嗎?來!我這邊有上好的德國烈酒,長官你應該放鬆一下好好享受聖誕節的氣氛才對」然後他還真的從身邊的中士手上拿過一瓶看著就挺貴的酒「怎麼樣?喝一口吧?」
艾略特上尉惡寒的瞇了瞇眼睛,面對敵人的示好他只是高姿態的擺擺手說「不…、不必了」大概是知道事已底定,上尉也懶得在此事上繼續糾結了。
逍遙遊見狀突然對艾略特道「長官,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上尉盯著他,表情是”我看你還能有什麼荒唐的請求”。
「請允許我將陣亡在無人區的弟兄們帶回後方埋葬」
查爾斯看了看逍遙遊,又看了看一具具到處散落著腐敗發臭的屍體,很多都已經生蟲並被老鼠啃咬,面色土灰趴著或倒臥在無人區裡,而他們的手上都還握著步槍。
艾略特擰了擰眉然後點下了頭「戰士應該體面的死去」
「謝謝長官」說罷,逍遙遊向其敬了軍禮邁步向身邊最近的一具屍體走去,查爾斯見狀也在行禮過後跟了上去。
很快,在看到第一個人拖著己方弟兄的屍體往後方而去時,就有第二個第三個人自發著跟著這麼做,英軍停止了交談加入了行動,德軍也跟著效仿,他們四處查找著屍體,不願遺漏任何一具勇敢赴死的同胞,在見到敵方的陣亡者也友好的向其告知「那邊有你們的弟兄」。
不消多久,數不清的屍首從彈坑累累的無人區清除,戰場回歸了清淨,逝者得到了安寧。
逍遙遊拖著最後一具屍體,這個人看著不過與查爾斯一樣的年紀,他的面目清秀好看,看得出活著的時候肯定很受女孩子歡迎,或許還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只是他已經不能再揮霍他的年歲了,因為他在此葬送了他與生俱來的一切資本。
一具具屍體被拖到了後方騾到了一起,戰地牧師不曉得從哪裡出現的,他對著堆疊的屍體念起了禱文,士兵們圍成了一圈又一圈,一同為逝去的同胞祈禱,祈禱天堂再無苦難。
逍遙遊站在人群之後,彷彿回到了十七歲那年,在凍得瑟瑟發抖的異國領地埋葬著一具具無辜者的屍體。
不同的是沙俄人民的死亡來自反抗權貴的無理剝削,而他們呢?這些年輕生命為的是什麼?捍衛大英榮耀?守護盟國的自由?維持世界強弱的平衡?
起初他帶著無比堅定的信仰投身戰場,如今他已經產生了動搖。
他是為何而戰?”信念”這個曾經支持著他的理由不知何時變得飄忽,他竟已摸不清他究竟是為何而戰。
在既得利益者之前,他們所做的不過滿足其私慾、保住其顏面,不過是權力者棋盤上的兵。
逝去的生命又有誰在乎呢?
而殺死人民的兇手不正是我們人類自己?
他闔上了眼簾,跟著牧師念上最後一次祝禱。
太陽西下,將在未來口耳相傳的聖誕休戰進入尾聲,英德兩軍在牧師的帶領下各用兩種語言向上帝做了禮拜,他們虔誠沐浴在聖誕日沒有隔閡,一如在沙俄那年基督新教與東正教徒因同一個上帝擁有了共同語言。
5.
『咚咚』他帳房頭頂上用來固定的木板夾被敲響,悶悶的兩聲,他從中回過身,看到了隻身在黑夜裡的漢克,還有他手中不知道從哪搞來的兩瓶完好沒開封過的酒「喝兩杯吧?朋友」他說。
然後也不等逍遙遊反應直直將酒瓶塞到他手中,並在他這位”長官”的床榻找了個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
『啪』酒瓶被打開,漢克咕咚咕咚喝了好大一口,並像喝完可樂那樣對著空氣鬆了一大口「這才叫酒嘛!」
逍遙遊轉過手中的瓶身,德文,估計是早上的聖誕休戰時換來的。
漢克分明沒大查爾斯多少,但行為與思維已經完全是個成年人了,喝酒這事到了查爾斯那裏就是”又苦又難喝”,反觀漢克就融入得很好,而他身邊有這樣成熟的同伴在,他認為自己還是幸運的。
至少他不必為像照顧查爾斯那般照顧他的同伴。
他坐到了漢克身邊,對方見他沒有開酒的打算乾脆拿了過來替他開好了再塞回「聖誕夜可沒有避酒的道理」然後用自己的酒瓶敲了敲他的。
逍遙遊盯著瓶口沒有動作,漢克見狀只是自顧自喝了起來說「查爾斯肯定跟你嘮叨了他的家事吧?呵呵、他就是這樣,想什麼說什麼,真的是很直率單純的人…」
「也許是因為他是在這樣溫暖的大家庭裡長大的吧,所以思想行為都單純,其實我很羨慕他還能有關心他的家人每月給他寄信…,你知道我為什麼參軍嗎?」
逍遙遊盯著漢克被他桌岸上的手燈照亮的側臉搖頭,漢克笑笑,以一種試圖自損的表情道「因為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再失去的了」
他的父親是個很普通的農民,做人樸實勤勤懇懇安安份份,雖說收入微薄苦是苦了點也還是夠養活他與母親一家三口,但後來母親帶走一部份積蓄跟人跑了,父親沒有再娶,咬著牙一邊攢錢一邊辛苦拉拔他長大、供讀他上學,或許是積勞成疾,後來父親病倒了,他輟了學撐起了家的擔子到處打零工,只要能賺到錢他什麼都幹,這也是他之所以比查爾斯懂得人情世故的原因,一樣的年紀不一樣的命。
父親讓他用錢堆出來的藥多拖了三年命,但上帝要帶走的你終究留不下,父親死後就只剩他一個人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後來戰爭爆發,漫無目的的他既無牽也無掛,看到街上不停發放的志願單他隨手拿了,直到現在在這裡與逍遙遊說著他的故事。
逍遙遊聽著,他一下想明白了很多事,例如漢克與年紀不相符的成熟、每回發放信件總沒有他的來信,又例如在與戰地護士們打交道的時候,他雖也與其他班兵沒有兩樣喜歡鬧著護士們玩、開著玩笑、甚至出言調戲,但他能看出他的心思並沒有真的放在上面,就像在小酒館流連卻無心與人交流的酒客,母親狠心的離去或許在無意中讓他對女人產生了敬而遠之的想法,否則以漢克這樣迷人的相貌與性格能單身至今實在不可思議。
「所以我特別羨慕查爾斯,能收到親人的來信實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啊…」漢克感嘆的語氣聽在逍遙遊耳裡特別難受,因為他……
「你呢?你的家人也給你寫信了吧?今天可是聖誕節呢」
……真是哪壺不提提哪壺。
「我家裡只剩一個母親」
「哦?沒聽你說過呢」
「她不知道我參軍了」
「噗——」漢克沒形沒象的把酒給噴了出來「這……、你?不能吧?」
「她也只有我一個兒子」
漢克用衣袖擦了擦嘴,只一句話,他就明白逍遙遊的意思了。
就因為是母親唯一的孩子,他更不願把自己這個任性的決定告訴母親,那將會撕扯她的日夜以致焦慮不成眠。
他知道即便他的母親知道了也不會反對甚至會表示支持,但同樣不變的是擔憂的心情。
在這事上可以說他不夠深思熟慮不夠沉穩,可他仍執意如此甚至沒有與母親商量足見他的決心,但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任性與叛逆。
『你真的是隻叛逆的花豹』
那個人也這麼說。
「但之前有人給你寫信不是嗎?」
「那自然不是我母親的來信」
漢克挑挑眉「那就是愛人了?」
逍遙遊沒說話,漢克權當默認了,於是他藉著酒意八卦道「後來呢?你給她回了沒有?」
被問話的人笑了一下,覺得這問題很愚蠢似的「何必呢?」
「我之所以在這裡的原因,我想在火車上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漢克」
初見面的火車上,查爾斯對逍遙遊的離開懵懂的問句『為什麼?我想她肯定也對你有感覺,為什麼要選擇離開呢?』
『因為我不能』
「因為不能……」漢克細細咀嚼這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句子,這個不能終究是什麼意思漢克並不清楚,但他明白了他的那句「何必呢?」
就因為不能,所以離開,離開之後的藕斷絲連,何必呢?
真是內斂到卑微的感情,含蓄到骨子裡的男人。
漢克重重嘆了口氣,最後用自己快要空了的酒瓶又碰了碰逍遙遊的,並一鼓作氣將瓶底殘酒飲盡「Merry Christmas」
他笑笑「Merry Christmas」對著瓶口仰起了脖頸。
fin.
《聖誕特別篇》&《Fine china》第一部完結
先感謝一路看到這裡的逍顥人
從開始的玩票性質到現在洋洋灑灑竟也寫了十三萬字,無論是一路追到這裡還是中途入坑的你們每一個都是我的小太陽♥
因為本文若無意外會是個十---------分冗長的故事,為了更好、更清楚的整理故事段落,決定將其拆分成兩部(兩部內能完結的話??)
第一部多著重在不同生長環境下兩人意識的交流、磨合與時代背景的交代,我知道裡面很多囉哩叭唆的考古,但因為想更好的讓讀者代入到那個當下,所以總強迫症的寫了一堆更囉嗦的東西,對此我很抱歉,但我還是沒有悔過並會繼續囉嗦下去??
雖說是一部寫逍遙顥天的感情為主的故事但我私心不甘於它只是一部”單純的愛情”故事,我希望它更富有內容、能將那個時代的變遷與矛盾搬到各位面前,激發讀者更多不一樣想法的作品,但顯然寫得還是不三不四,對於這點我表示我就爛~~
第二部將會完整的交代一些先前匆匆撇過的細節,例如蒼蒼的學院生活怎麼啦?那幅裸畫後來怎麼啦?瑪蒂當時給逍遙遊的餞別禮究竟是什麼啦?當然還有很多當時沒有寫明白的都會呈現在第二部裡,但直白的說第二部會比第一部更為無趣甚至沉重,畢竟他們還是分開的狀態沒有交集嘛(對不起??
另外整部作品有許多內容都得尋求當時的資料,當然也可能會有錯誤的地方,對此我還是那句我就爛~~
本篇聖誕休戰也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事件,在隔年的聖誕節英德兩軍甚至在無人區踢了一場足球賽,這都是我覺得很有趣的歷史事件,所以第二部也將著重在一戰期間的重要歷史事件作填寫,至於兩主人公的感情發展就有賴各位的大力催促了!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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