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e china II-2-3》Hauze
2022 我竟然還在坑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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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還和離開時一個模樣。
逍遙遊立在古樸的三層半屋子前,門是紅木做的,很有份量,需要敲響門環這種古老的方式才能提醒屋內的人他的到來。
門上有兩個鎖孔,他分明都握有對應的鑰匙卻還是敲響了門環,以一個訪客的姿態。
門拉開的時候,傳來門栓多年負荷實木的咿呀聲,開門的是一位留有黃褐頭髮的婦女,她的面色有些蠟黃,卻非清苦那種,只因歲月摧枯拉朽。
婦女有些楞,先是深吸了口氣,而後不可置信般地發出了單音節並「你」了半天,直到來訪者用輕鬆的語氣「柯恩夫人,認不得我了?」
婦人如夢初醒般叫了起來「娜菲爾!娜菲爾!來!妳快來!」
屋內發出的響動足以說明那人正向此而來,伴隨著女人有了年紀的聲線「瞧妳大驚小怪的模樣,是怎麼啦?」一位差不多年紀的婦女讓射進半敞門扉的陽光準確照射,仿如聖母從失色繪像向人群走來,她看清了來人,來人也看清了她。
「母親」他說。
幾秒的楞神與嚶噎後他被一把摟住「你回來了」
「嗯」
「我回來了」
9.
傢俱、擺飾、沿廊牆上的畫甚至裂痕與斑駁處都如記憶中一個模樣,他雖記不得上一次回到這裡是什麼時候,可兒時的記憶不會淡忘。
經歷過兒時那次稅務風波後不久,父親領著他們母子搬離了這個他成長了十二年的家,他們從帕丁頓搬到了柏克,而他畢業後則到了哈特福闖蕩。
他卓越的樂理天賦很快受到賞識,不久後他得以在那買下一套公寓,而父母親不願意再搬遷則繼續留在了柏克,直到他的父親逝世,他將母親接到公寓一同居住,而泰玥夫人不厭其煩的邀約信件打破了這本來的平靜。
說來奇妙,也是因為這些持續不懈的邀約信件,一切才有的始末。
後來在母親的勸說下他勉為其難同意了泰玥夫人請他擔任士心琴師的邀約,安頓好母親後他隻身去到了目的地,不久,母親來信告知他打算搬回帕丁頓的老宅。
或許於一位僅此一子的母親來說,沒了兒子相伴的大公寓不過華麗的空殼,可於一位受過新思想教育並且立異旁人的母親來說,那是賦予深愛子女的自由。
母親的心思,他如何會不懂?
而這幢三層半的老宅父親始終沒有賣掉,因母親反覆強調的”家與故土”,又或許只因人始終戀舊。
柯恩夫人是母親的多年好友,在得知母親有意搬回老宅後他便寫信委託夫人替他照料母親,這便是這位婦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至於對他從軍之事應渾然不知的母親與夫人會有如此反應,源於自己再怎麼滴水不漏,軍俸終將寄到所屬親人的手裡,而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能想像幾個月來收不到兒子來信的母親在一天的清晨從郵差手裡接到軍俸單的反應。
有了歲數的女人總是聰明,他的母親尤其是,她不會不明白那張制式化的紙張代表了什麼。
而如今生死未卜的人完好得立在了她的跟前,仿如那張白紙闡述的事實不過謊言,她的兒子沒有親赴戰場、沒有歷經槍林彈雨、沒有從地獄拔擢而起。
深淵中窺見黎明不過如此。
然而母親並沒有怪罪他的不告而別、指責他的魯莽,沒有指控孩子遺棄的罪行,她只是給與了他永存於童年記憶的擁抱,那樣溫柔而暖和,同不朽的老宅,堅毅而踏實。
他從頭到腳將母親看個仔細,髮色還是一樣的亮麗好看,面頰陷了點進去,眼窩深了些,紋路或許多了幾條他沒有發現,年輕時炯藍的眼色綴在骨子裡,歲月一點沒消磨它的光澤,反之,它砥礪成了寶石。
這就是他的母親,支撐著他的強大基石。
他不禁再次擡頭環視一圈宅子,
家,我真的回來了。
10.
「這是顥天先生讓我轉交給你的」瓦茨遞出一封信,千金少從雜亂的文件中擡起頭,啪搭幾下把信拆完的同時也讀完了。
上頭就兩句話『請幫我聯繫上這個人,麻煩你了』然後是署名。
千金少捏著短短兩行話的信紙難得擰起了眉「奇了,他找這個人做什麼?」
不久前玄宿來信讓他查一位名叫逍遙遊的士兵,起初他還以為他的好友要向他密報什麼不得了的叛國間諜,然而他從調出的資料壓根沒看出任何奇特之處。
家境樸實、簡歷清楚、無不良紀錄,就是名很普通的自願兵,唯一令他有印象的只有相片欄裡比之眾多軍校生更像一名軍官的好看相貌外,他瞧不出任何端倪。
瓦茨順口問「怎麼了?」
「沒什麼,就只是他讓我找一個人,我好奇玄宿為什麼要找這個人」
瓦茨邊整理手邊成疊的文件邊隨口胡說「可能這個人欠他錢?」
「蛤?顥天玄宿才不是那種會為了錢財追討的人」千金少嗤之以鼻。
「哦…或許是人情呢?」
千金少翻翻白眼「你認識的顥天玄宿是那種人嗎?」
「當然不是」但瓦茨還是繼續耍嘴皮「但伯爵這麼急著要找一個身在戰場的士兵,除了那人偷了他的房產契必須把他找出來以免他戰死了再也討不回以外…我想只能是某個在那人死前必須得到或問到的東西」
乍聽如隨口胡謅的言論卻令千金少沈下聲來,他在情報部做了這麼久的工作如今卻被另一名同行推出了輪廓,他知道,瓦茨說得沒錯。
他從抽屜拾起那疊複印文件,是他在給玄宿寄出前打印的第二份,他重新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這人的檔案。
這個逍遙遊,究竟何方神聖?
11.
撫過嶄新的床鋪,床單潔淨無瑕,觸感如此柔軟,他能憶起躺在上頭是如何叫人好眠,然而此刻他眼底浮現的是泥濘壕溝下搭建起、鼠窩般髒臭的床板與牙石般堅硬的床褥。
這麼多個日子的枕戈待旦,一覺舒眠曾是他最為渴望的,然而當真的實現了,倒覺得奢侈了。
坐上床沿,一張普通的單人床乘載的不只他的重量,還有他的兒時歲月。
房內的擺設依舊,書櫃安插的琴譜及各類學識書籍已是當年的刊號,它們早該讓塵灰滿覆,如今卻嶄新如斯,想來母親不只一次的擦拭過。
他隨手抽了一本,是歷經二次停刊危機後覆刊的第一本《科學雜志》。
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總會帶他去書行,只要是他有興趣的父親從不吝嗇,也是源於這份供給,他能有幸閱覽各類書籍造就他如今學識。
也是這份學識,他能在那個閒庭信步的夜晚與那人相談甚歡。
他甚至能記起他們當時對於《相對論》的談話。
他笑了笑,也不知道這笑是什麼滋味,將隨手翻看的雜志重新放回櫃上,此時一旁夾著的書掉了下來發出一聲悶響。
書本被攤開來,內頁朝下得曝在那里,逍遙遊彎腰拾起,當他將內頁轉向自己,那是卡瓦菲斯的詩集。
12.
這是他的第一架鋼琴。
坐上琴椅輕聲將琴蓋揭開,油燈下的暖黃覆在白鍵上,若非此刻已值深夜,他會毫不猶豫按下這熟悉又陌生的黑白格子。
距他上一次彈琴是什麼時候?距最後一次彈這架琴又是什麼時候?他已然不記得。
兩年多來耳邊只餘震耳欲聾的轟炸與哀號,他甚至都要忘了自己這雙手除了提槍還能賦予一位琴師驕傲。
雙手來回撫觸著琴鍵,感受它帶給手指的冰涼,當人從原始從野蠻回歸到生活至文明,方知長時間的戰戰兢兢已成習慣刻劃在神經裡,這樣悠然的品琴、舒適暖和的床褥被窩無疑是一種諷刺。
如今他竟沒有那張髒臭不堪的床、時刻緊繃的環境倒夜不成寐。
「睡不慣?」
聞聲回頭,母親提著油燈立在房外,她還如兒時記憶中的好看模樣。
「也許是睡慣了防空洞」
母親向他走來直到立到了他的身旁,兩盞油燈照耀下的琴鍵更加暖黃,也更引人注目。
「比起安逸,你向來更偏好闖自己的路」
「也是這樣的我讓母親擔心了」
「天底下沒有一個母親會不去擔心孩子」她的嗓音永遠溫婉如月「從你呱呱墜地開始,即便如今已成獨當一面的大人,又無論你是否參軍、將自己置身險境,那份擔憂始終都會在,於母親來說,你始終是個男孩,母親關愛自己的孩子只是天經地義」與你走了怎樣的路、做什麼樣的決定無關。
他歛下了雙眼,似是聽了更感愧歉,但他仍繼續道「長官這次讓我回來就是因為得知了我獨子的身分,迫使我在新一輪的交戰前退役好讓母親晚年不至於無人照料,但我…」他難得的停頓說明了他的愧於啟齒「我無法丟下這兩年來與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所以向長官請命在假期結束後返回軍隊,並在這場未知的交戰上擔任他們的指揮官」
「我知道這決定是如何的莽撞、自私、不識好歹,也無法自信這條路的對錯,如今我甚至已經遺忘當初簽下名字的決心,也忘了這場仗究竟是為何而戰、懷疑起犧牲的值與不值…」他的話音在顫抖,這絕對是他少有的模樣。
總說時間能平覆創口,卻忘了它同樣能消磨一個人的心志。
起初他是懷有怎樣的豪情壯志、如何堅定得簽下猶如生死狀的自願單,如今他就對那份熱忱有多茫然。
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沈穩,沈穩得對自身的所有決定毫不反悔,他確實也做到了,他並不後悔。
但時間磨去了他的心志,他才恍然自己以為的足夠沈穩,不過是逃避之下的正氣凜然,也是真正到了戰場,方知自己的天真。
兩年,兩年光陰聽來不多,卻足夠一對佳人相戀直至步入禮堂、孕育一個生命至其周歲。兩年夠一個人走完他人生最重要的歷程,而他自然也不會還如當年的模樣。
無論從工業還是到科學,戰火逼迫了各方面的成長,而成長最多的自然是人。
他目睹了無數病痛,見過了僥倖存活的生、見慣了束手無策的死;聽進了弟兄們大大小小的故事、見證了一個個驍勇的戰士,也記下了他們每一個兵籍牌上的名字。
一個人要付出多少、多長時間才得以呼吸到踏上這片土地,然而奪走一個人的呼吸只是一顆子彈、毫秒之間的事。
弟兄們在不知道明天又要死哪個今晚與自己暢飲的人之下學會了珍惜學會了分享,學會了接納從前抗拒的,也學會了心性的收斂,無論本來多麼自負的。
而他便是自負的那個。
「但我無法不參與這場戰役」
「因為這或許是…」他噎住了聲,這是他從未在任何人前顯露的模樣,因為他總是驕傲的。
「是他們的最後一場戰役」
「對不起」
「母親,對不起」或許正因眼前這個人是他的母親,他可以有所脆弱,可以還是當年的小男孩。
他在為弟兄與母親之間做出的取捨感到愧疚,也不甘走向一條失敗的道路,而他的本性使他即便非得滿身泥濘方知水深亦不回頭。
娜菲爾聽清他一字一句的顫音,這孩子,終是把自己逼到了絕境。
「遊」女人輕喚他的名字,以最熟悉的口吻。
他埋首於雙掌,直到女人喚了第二聲,他擡起瞇著的雙眼。
「孩子,母親可曾阻擋過你的去路?」
他搖搖頭。
「既然過去不曾,那麼未來也不會,你是我的孩子,我引以為傲的孩子,我驕傲並不為你做了什麼我所企盼的事,而是你做了什麼你認為該做的事」
逍遙遊眨下了眼睛「即便…那是條錯誤的路?」
他的肩讓一隻長年提畫筆的手拍上,手的主人說「即便那是條死路」
女人無塵的藍眼睛如此堅定,那是如今的他沒有的。
但他有的是同樣的藍色,他不能對不起這樣的藍色。
「謝謝您」
女人雙手覆上他的,那是一雙擁有無數細紋的手,它纖瘦粗糙在年歲間不斷枯老,卻是最為強大的推手。
13.
仰躺在床上試圖讓自己入睡,可耳裡全是方才與母親的對話,伴隨而來的是一張張的臉孔,這些人他都認識。
他看到吉米吉恩兄弟,一個在搬運剛被崩下射擊點的屍體,一個攀在泥地裡昂起脖頸透過準星瞄準獵物,巴克特在擦槍並將懷裡的十字架纏在槍管上做著禱告。
他的下屬納奇.阿奎特是名老兵,老兵總會仗著豐富的作戰經驗無視上級的命令,尤其像逍遙遊這樣初出茅廬的年輕夥子。
當納奇向他走來,用他一貫惡狠狠的表情配上他蓄滿白渣子的臉時,他可以想像對方要用如何輕蔑的語句怒罵他沒有資格對他指手畫腳。
然而所想的並沒有發生,納奇只瞪著他用粗曠的嗓音道「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他詫異之餘納奇再次開口「你是我的長官,你的作戰方針是什麼?我會聽命於你」
他話都沒出口,臂膀被往後一扯,轉面而來的是喘著粗氣的比利,顯然是跑著來的「長官!路易胸腹中彈快撐不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邁開步伐,當他再次定睛,四名士兵蹲在地上圍成了一圈,一個在按壓仰躺在地不停抽搐的雙腿,一個在掏自己醫藥包裡僅有的紗布巾,一個在手忙腳亂地撕開包裝,將硫磺粉撒在那人大量滲血的孔洞上,另一個則將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並不停向他說「沒事的,醫護兵就來了!撐住!你得撐住!馬克在替你止血了,你會沒事的!」而被圍在中心的儼然是躺倒在地的路易。
他開口想說什麼但只有濃濃的深紅從他的嘴角溢出,他的眼睛是那樣好看的翠綠色,他視線的底端是四名士兵也沒擋住的雲白天空,那里有鳥有燕子,牠們往西方而去,那里有他的故鄉。
逍遙遊臨到他跟前的時候,他已經斷氣了。
他單膝抵在地上,伸手將那抹綠色闔上,同時一句話竄入他的耳祭,聲音之清晰仿彿就在他腦中喊出的——「光榮必將犧牲!」
『唰啦!』
他猛然坐起,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這惡夢促使他的前額後頸都滲出了薄汗,這是睡在塹壕裡的床板上都不曾有過的恐懼。
逍遙遊喘著氣目視著房裡安然的一切,與夢中的緊繃嘈雜形成對比,他看了看掛鐘,不過睡了一個鐘頭,卻是如睡針氈的一個鐘頭。
掀開薄被往窗邊去,隱蔽的月光在雲層縫隙間只探出半個頭來,還有好一段時間東邊才會露出曙光,但他睡意全無。
寫字台上是讓薄皮書面包裹的卡瓦菲斯詩集,說是詩集卻並非正式出版,而是私自印刷的一疊手稿集結成的小冊子罷了,連校稿都沒有,那是多少個年前他從街邊書攤隨手買下的。
:『大海剛剛吞沒了一個水手,
他的母親還不知道;
她走近聖母像,點燃一根蠟燭,
祈禱風和日麗,祈禱他能早日返家——
她的雙耳時刻警惕著風的動靜。
聖像在垂聽,以憂傷而沈重的面色,
因為它知道,她的禱告喚不回她的盼望。』
他唸著詩句,同時母親的形象與之重疊,他告訴自己,聖像不會流淚,但他的母親會。
『活著』
這是他多久沒聽見的聲音。
他想他得活著,不論以什麼形式。
14.
家鄉起了挺大的變化,除了明顯增設的現代化建築外也更人性化了點。例如從他老家徒步十五分鐘就能抵達的小學以及附設公園,即便離了市區工業化的觸角也伸向了郊區,只差還沒有安上燈泡那樣奢侈的的新型街燈罷了,然而當一切汰舊換新便意味著乘千上萬的點燈人將要失去他們賴以維生的工作。
逍遙遊夾著一疊報紙走進園內,他本可以在有橡樹陰影下的石椅上坐下,但在看見了草皮上男孩的身影後選擇離開石板路,他朝端坐在那兒的男孩走去,他的身邊沒有他的媽媽。
男孩發現了他,因為逍遙遊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光,男孩從手握的木板擡起頭,這也使得逍遙遊能看清男孩手中把玩的是什麼玩意兒。
那是個中間挖了洞的方型板子,里頭是一塊塊像骰子一樣的積木,上頭刻有數字,有的數字塗上了紅色有的是黑色,可以將積木隨意移動如九宮格一樣,只是這板子大一點,那是一塊數獨板。
以他所見男孩不過三歲的年紀,數獨遊戲對男孩來說應是吃力的,但他移動骰子的樣子顯得遊刃有餘,他突感有趣便也在草地上坐了下來,男孩奇怪得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哪裡來的怪叔叔吧。
果不其然,男孩頭都沒擡對著數獨板道「我媽媽就在不遠處,等等就來了」
意思是你若想拐騙我勸你現在快跑。
逍遙遊一點沒惱怒,他喜歡男孩說話的語氣還有口音,那會讓他想起總想裝大人卻掩不了稚嫩童音的蒼蒼,一切都使他備感熟悉。
「若我不走,三分鐘後你嚇唬人的謊言就被拆穿了」從大街到園內不過三分鐘的路程,若他的母親真在不遠處照看她的兒子的話。
男孩斜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說”你還不算太笨”,然後男孩問「為什麼你沒上戰場?」以他所知,鎮上幾乎所有青壯年都去打仗了,沒道理這個看起來沒瘋沒病的大哥哥能在這看他玩數字遊戲,而且他從沒在鎮上見過這個人。
逍遙遊有些楞,這孩子比他想的更為機靈「去過了,又回來了」
男孩看看他,從頭到腳那樣的看「但你沒受傷」一點不像因傷返鄉的戰士。
他知道男孩不信他「我回來道別的,梅爾街22號是我老家」
男孩知道那幢房子「那里住著你的家人嗎?」
「我的母親」
「道別是什麼意思?」男孩想了想又說「我是指你的意思,不是字面的意思」他在強調他可不是不知道這個單詞的小孩。
「因為這個假期過後我會回到軍隊,不久後那里會有一次作戰…」
男孩打斷了他「能殲滅德國人嗎?」
「希望如此」然後他糾正道「是德軍,不是德國人」
「你的母親怎麼能讓你回戰場,她不能接受的」
「她會接受的」
「怎麼可能?你可能會…」死這個字他說不出口。
「即便如此她也會接受的」
男孩不能理解了「為什麼?」
「因為她是我的母親」
男孩聽了好像有點明白又不甚明白,因為這個回答不符合邏輯。
逍遙遊不陪他糾結,因為他知道不久後他便會明白的,畢竟他是如此聰穎的孩子,是與士心的上進努力、蒼蒼的小聰明不同,這孩子是真的天賦異稟的那種,他可以篤定他將來必有所成。「孩子,你幾歲了?」
「再過兩天四歲」
「這數獨板是你的?」
「是我要求的聖誕禮物」
「你喜歡數字遊戲?」
「還算喜歡」
這大概是目前為止稍微合乎他這個年紀的字句了。
「這對你來說是不是太簡單了?」
男孩點頭「我不懂這有什麼好難的」
「是嗎?」
「但其他的玩具…跳格子什麼的我沒有興趣」
他抽出夾在腋下的報紙攤開並將他折成只有四分之一的大小後遞到男孩面前「這個呢?」上頭是《每日郵報》附欄裡的一個填字遊戲。
它似乎成功吸引了男孩目光「這是什麼?」
「一種填字遊戲,試試你能多快把這些格子填完」
男孩抓過了報紙「這又有什麼好難的…噢、難在我沒有筆」然後他擡眼看逍遙遊,意思是給我筆。
他兩手一攤「我也沒有」
男孩有被捉弄的感覺,他遞回了報紙「拿去」
「給你了」
「給我幹什麼?」
逍遙遊故意聳肩「因為填字遊戲對我來說太難了」
男孩也人小鬼大地「別騙人了,你的倫敦口音出賣了你,你才不是什麼沒讀過書的人呢」
他真被這男孩逗樂了,他勾起了微笑「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顯然被教導過別與陌生人搭話更別說脫出姓名,於是他沈下眼睫沒有回答,逍遙遊右手伸進外套內袋,續道「逍遙遊是我的名字」
「休琴忘譜是我的別名,學生們喊我琴老師」
「你是琴師?」
「是」然後從內袋掏出了一枚琺瑯徽章,上頭刻有三條槓配戴一個皇冠,他將男孩的手平攤開來覆在他手上「同時也是一名上士」
男孩看了眼手中的徽章,再次擡起頭的時候眼神是不一樣的,那是我姑且相信你了的眼神。
因為他本來認為這人與那些貪生怕死的人一樣,不過用軍中放假當避戰的藉口罷了。
「你願意來我的生日會嗎?週五」
沒頭沒腦的,許是出自懷疑的致歉,男孩釋出善意的邀請。
「謝謝你的邀請,但很可惜,我週五一早的火車往哈里奇」
「噢、好吧」男孩將徽章遞了回去。
逍遙遊重新闔上他的手「拿去吧,我只有這個東西能充當生日禮物了」
「我不…媽媽說不能收陌生人的禮物」
他指了指男孩另隻手上的報紙「但你收了報紙,媽媽也教過你不能厚此薄彼,對吧?」
男孩盯著他,最後把徽章放進口袋用鎮重的口吻說「謝謝你,琴先生」然後站起身來拾著他的數獨板「我想我得回家了,媽媽總要我在晚餐前洗乾淨身體」
「你很聽你媽媽的話」
「我想是吧」然後他再次說了謝謝「再見了,琴先生……希望我們能再見」
「看來你已經不那麼防備我了」
「是的,先生,畢竟我收了你的禮物不是嗎?」
逍遙遊笑了笑「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男孩走了,朝哈利街的方向去。
他看著男孩離開的方向,如若他有幸存活下來,他希望能看到他拉長成人的影。
「艾倫,我叫艾倫‧圖靈」男孩說。
15.
「如有什麼需要,請務必讓我幫忙」
泰玥勾著嘴角試圖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好些,無奈仍無法讓灼灼夏日裹著薄毯的行為看起來合理。
她想端起桌上茶盞以平時從容的姿態「只是風寒罷了,裕鉑會照顧我…也真可笑,竟然在大夏天的感冒」她縮回了手卻沒有拿起碟子。
顥天玄宿瞥向灑進落地窗的光線「朝氣的日陽總讓人對入夜的變化掉以輕心」
泰玥嘆了口氣「是我大意了」
葛瑞絲傾身將茶盞遞到泰玥手上「但見夫人還能坐在這與我們閒聊我就放心了」「謝謝」她頓了頓「謝謝你們勞忙之際來探望我,我已經好多了」
「夫人客氣了」
「那麼周末的晚會夫人會參加嗎?」葛瑞絲問著。
泰玥不甚明白地看向對方,葛瑞絲續道「公爵夫人在倫敦為傷兵籌募撫恤金舉辦的慈善拍賣晚會,我想夫人也受到邀請了吧?」
泰玥捧茶盞的手明顯一頓「哦、當…當然了」
「那太好了,我才想著能同誰結伴呢!」
泰玥拿開了茶盞面露難色「我本是想去的,但妳看我這身體…」她拉了拉披肩「我的醫生也讓我近期別坐長途車才好…」
「噢、是嗎?」葛瑞絲叫道。
「所以我恐怕無法參與這次拍賣活動了」
葛瑞絲故作惋惜「那真是太不巧了,夫人妳肯定也很想為這次公益出一份心力吧?」
「那當然了」她又嘆了口氣「可惜我這時運實在不濟,偏在這種時候得風寒,否則這事我肯定是要去給予讚助的」說得煞有其是。
「夫人值錢的寶貝這麼多,無論皇家哥本哈根唐草還是珍珠彩砂,隨便拿出手肯定都能成為拍賣會上的焦點」
「呵呵,妳誇張了,不過是能換點銀兩的收藏品罷了」
玄宿笑看葛瑞絲繼續賣力演出「是夫人謙虛了,那些收藏可都是皇室熱愛的寶貝,沃德侯爵與納德嘉瓦娜夫人都盼望妳能割愛呢!」
泰玥掩不住的驕傲表情全寫在了臉上「那有什麼呢?只不過是些能把玩的小東西罷了,我這兒阿…真的要說僅此一件的珍寶那只能是碧伯爵的畫了!」泰玥昂起下巴續道「還記得那幅《根西島之秋》嗎?那可是連國王都讚譽過、公爵大人更是愛不釋手想從我這討要的名畫呢!」
「當然記得了!上次的畫展結束後我身邊的朋友們總還討論呢!以公爵的眼識會看上這幅作品也是必然,只是…容我冒昧詢問,不知道夫人是否有這個意願售予公爵大人?」
「哦不,《根西島之秋》我是絕不會賣的,但…」她思索了一下「《鐵柵欄內的女人》或是《弗葛朗的油畫》我是會考慮的」
「我想哪怕夫人願意出售任何一幅,公爵大人都會買單的」
泰玥眉開眼笑「恐怕是的」
葛瑞絲忽地擊了個掌「既然公爵大人對碧伯爵的作品有興趣,夫人何不妨利用這次慈善拍賣賣公爵一個人情呢?」
「呃?」
「若夫人能在拍賣會上讚助這幅畫,公爵不僅能以慈善的名義得標,還會因夫人的讚助之舉銘記於心,這樣是不是挺好?」
「這…」
玄宿附和道「若公爵本就有意收購,確實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是阿!且夫人本就有意茲與讚助不是嗎?」
泰玥權衡著利弊,賣一兩幅碧的畫對她來說確實沒什麼損失,她僅是借花獻佛便能在公爵那留有好名聲何樂而不為?
但她依然略顯為難「我當然很願意為傷兵們出一份心力,但到倫敦這趟車程我實在是…」
他們誰聽不出來目的已經成功了一半,不過礙於並未收到邀請而故作可惜。
「嗯……啊!不如這樣吧!我與顥天先生都會去拍賣會,夫人若放心交給我們,我們會以夫人妳的名義向公爵提供讚助,我想公爵大人肯定會因夫人自願割愛的善舉而動容,是吧?顥天先生?」
「能替夫人傳遞善意是我的榮幸」
泰玥故作思忖「這樣好嗎?是否太麻煩你們了?」
「怎麼會呢?這是夫人給我們一個做好事的機會呢!」
泰玥用手背遮住笑出聲的嘴「葛瑞絲,巧舌如妳,怪不得瓦茨先生這麼喜歡妳」
「她喜歡我的地方可還多著呢!」
三人皆笑出了聲。
16.
上回進到這房間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畫室明顯讓人重新打理過,畫架與凳子被整齊得堆在一個角落,畫作們被一張又一張的防塵布蓋住,還有那些他曾經使用過的畫筆與顏料,整個看過去就像塵封了的房間一樣。
「碧松影亡故後這間畫室就不再使用了」泰玥說著「其實也不是不使用,只是沒有可以使用它的人」
葛瑞絲從門後探出來「夫人平時不作畫嗎?」
「不是我謙虛,我的畫技在碧伯爵的作品前簡直貽笑大方,既然不是那塊料,就也沒必要」
葛瑞絲環顧一圈「這間畫室採光這麼好卻一直擱著,太可惜了!」
「是很可惜,但我還沒那種自信能使用這間畫室,倘若你們想借用這裡的採光作畫我隨時歡迎…埃!但我想你們宅邸的畫室肯定比這更寬敞漂亮,怎會需要借用呢?」
「哦不、無論再奢華的裝潢也比不上這樣難能可貴的採光,畫作講求的可不只技巧還要看天氣呢!碧伯爵連這點細節都照顧到了,莫怪能成為如此成功的畫家,你說是吧?顥天先生」
「是的,而我相信士心會在未來的某天讓這畫室重回色彩」
「呵呵、那孩子是有點天賦,士心他阿…」泰玥自顧接著說,並開始指著一面堆疊畫作的牆「我想公爵會喜歡《弗葛朗的油畫》的吧?」而後漫步過去一幅幅看封布上貼的作品標籤一邊抱怨道「埃、米格都怎麼收的,也沒照字母順序擺放…」
「請讓我們來吧,夫人,妳的身體可不宜勞累」說話的是顥天玄宿。
「哦、那真是謝了」她到另一邊的凳子坐下。
葛瑞絲也加入了查看標籤的行列「《與風較勁的人》、《藍色婚紗》、《聖橋》……」她持續唸著作品的名字,直到其中一幅並未貼上標籤「夫人,有幅畫沒有貼上注明呢」
「嘖!怎麼搞的?米格做事真是愈來愈散漫了…」她起身到葛瑞絲身旁「顥天先生,能請你幫我把這幅畫搬出來嗎?」
他從標籤列中回身並將那幅畫從板層抽了出來,泰玥續道「麻煩你了」
顥天玄宿點頭,包裹嚴實的畫布在他的手上逐漸拉長,直到整片落到了地上。
他並未正眼瞧畫,因為他站在了畫側,直到發現兩位女士的神情不再一樣。
「這…」
「這是?」葛瑞絲狐疑了一下「這是碧先生的畫嗎?那次的畫展我沒有印象…是沒有展出嗎?」然後她走近細看後唸道「但風格不像是碧先生的作品呢…」
顥天玄宿這才因好奇驅使移動了步伐,停住的同時他的神情也變得狐疑「這確實不是碧伯爵的作品」因為他的記憶中也未曾在畫展看過,就連那次因夫人不在家而擅自進入畫室發現了《冬日的獵人》時也不見這幅畫。
「夫人,這是妳的作品嗎?」
「不…我可沒有這樣的底蘊…」然後她走近直到與葛瑞絲比肩「但這筆觸我似曾相似…」不一會兒她恍然道「是了!絕對是了!」
女主人的高喊使兩人不約而同向她看去,她的語句十分肯定「是史杜克先生的作品」
「史杜克先生?他的作品怎麼會在這裡?」葛瑞絲問。
夫人也一臉疑惑,最後找了個可能的猜測「或許是那次畫展結束後物件沒有清點仔細,史杜克先生的畫被裝送上錯了車…」
「埃、我記得最後的清點打理工作是逍遙遊先生完成的吧?」
「哦、是的,但逍遙遊那傢夥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但是不對啊?碧伯爵的畫展又怎麼會有史杜克先生的作品呢?」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現在除非當事人現身說法否則他們可沒個頭緒。
葛瑞絲思考著後退了兩步,腳踩的高跟落在畫布上差點滑了一下,在反射低頭確保站穩的同時也瞥到了被畫布蓋住一半的紙條「有張字條」她拾了起來同時唸道「允許我將此刻永遠珍藏.《Falling star》Franz Von Stuck」她擡起頭「真的是史杜克先生的作品」
泰玥將字條接了過去「沒有寫對象,是留給誰的?」
瑞絲歪著頭「或許只能等到戰爭結束的那天才能真相大白了」她又轉回看畫「但真是幅好作品呢」
泰玥也抱臂道「也是幀浪漫的畫」
兩女士正感受著愛侶流星底下的浪漫,而顥天玄宿緊盯著男人凝視女人的側顏,不發一言。
17.
「主義真奏效,可算沒白跑這一趟」
「以夫人的性格是不會承認自己沒有受到公爵夫人邀請的」玄宿說。
「所以我們將計就計不是嗎?若我們勸說夫人捐出碧先生的作品做慈善用途,夫人肯定是不願意的,但若藉公爵的名義”懇求”夫人那就不一樣了」
玄宿打趣道「妳抓準夫人的心態,先讚揚她並沒有的善舉,對那些收藏吹捧一番,讓夫人歡欣起來自會因她的驕傲提到碧先生的畫作,再一步步引導泰玥夫人心甘情願地將畫作雙手奉上…葛瑞絲,我今天可算重新認識妳了」
「從前是我對你抱有愛慕之情,總不能讓你知道我的一些小手段吧?」
「稱手段未免不妥,我們是替夫人做慈善」
葛瑞絲笑道「是嗎?」
「我會更願意稱它為小聰明」
她笑開了「當時認識你就覺得你很有魅力,但比起那種魅力,我更喜歡現在你的樣子,可惜我只能以朋友的身分看到,而不是那種關係」
「妳這麼說,瓦茨可不會高興」
「他阿…他不僅知道我從前戀慕過你,還認同我的眼光哩!知道他怎麼說嗎?」她模仿瓦茨的聲音「顥天先生阿?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很有魅力不是嗎?是我我也會喜歡上他的,但很可惜我才是最後贏家,因為我可是得到了妳」
「你說他哪來的自信阿?」
玄宿笑著面向她「憑妳現在幸福的表情」
她羞怯得低下頭「幸福嗎…我也能如畫中的女主角般幸福嗎?」
「我讓宇宙環繞妳,妳可以擁有每一顆下落的星,而此刻我只想擁有妳」她回憶著那幅畫「好浪漫不是嗎?」
「嗯」
「很浪漫」分明是認同的附和,可顥天玄宿的聲音悶得迫使她擡頭去看,發現他的神情並沒有感受畫中愛侶的幸福,而是痛苦。
是的,痛苦,她從未如此確定過。
18.
「就是這樣,我想或許是想到他的亡妻了吧?」葛瑞絲對面是正與她共餐的瓦茨,他抹著麵包問「亡妻?什麼亡妻?」
葛瑞絲怪道「顥天玄宿的妻子,蒼蒼的母親阿」
瓦茨不得不停下握抹刀的手「親愛的,妳是不是記錯了?」
「什麼?」
「顥天先生沒有結過婚哪?」
「沒結過婚?」葛瑞絲覺得好笑「凱爾,你怎麼認為的?沒結過婚蒼蒼怎麼來的?」
「哦、親愛的」瓦茨放下麵包與抹刀「妳與顥天先生關係這麼好,別說妳不知道」
葛瑞絲被瓦茨玩笑的表情激怒了「你最好別用這種表情取笑我,凱爾,我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葛瑞絲」
她將餐巾從腿上扔到桌上「好、好…接下來的湯恐怕你得自己喝了!」
「等等、等等」他站起來按住葛瑞絲的手「抱歉親愛的,我不是故意開妳玩笑,我真以為妳…妳跟我鬧著玩的」
「什麼意思?」
瓦茨坐回位置「就是顥天先生未婚這件事,我以為妳是假裝不知道在跟我開玩笑」
葛瑞絲搖搖頭「不,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沈澱下情緒「你是說真的?」
「當然,我也以為妳一直都知道他未婚,蒼蒼是他領養來的孩子」瓦茨看著葛瑞絲驟變的臉色,他知道他的愛人真沒在裝糊塗。
她搖著頭收回了手「不…這…」
「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從我的同事那里得知的,千金少妳也認識吧?他是顥天玄宿的同窗好友,我想他沒必要騙我」
葛瑞絲難過得扶著額頭「奇怪,若真是這樣那他為什麼…」
「葛瑞絲?」
「為什麼他要騙我?」她擡起受傷的眼神「為什麼要讓我以為…、哦、天哪!我還多次在他面前提及他的亡妻,他也從來沒糾錯我…他為什麼要演這齣戲?讓人以為他…」她有很多疑問想說,最後只是沈痛得將臉埋進掌間「凱爾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哦…親愛的」他起身到葛瑞絲身邊,也不管這餐廳是如何高級一旁的餐桌都有什麼樣的人,他擁她入懷「抱歉,我沒曾想讓妳難過,我應該考慮到妳的感受,是我的不對」
「凱爾」
「別難過了親愛的,我想我們得先弄懂一些事…服務生!」
「什麼事?先生」
「能給我一杯檸檬水嗎?呃…還有萊姆酒,請再給我一杯萊姆酒」
「好的,馬上來」
他把葛瑞絲從懷裡挖出來「我想妳喝點水會冷靜下來的,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她抖著肩膀點頭,瓦茨放開了她回到位置上「妳慢慢說,我聽」
葛瑞絲深吸一口氣,在闡述的同時她不停問自己為什麼呢?為什麼顥天玄宿寧願用一個編造的過去讓人誤會也不願說明白呢?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是嗎?
「那座莊園…也就是顥天玄宿的那座莊園本來住著一位差脾氣先生,然後在幾年前…我記得是一零年吧,他與他的妻子發生了事故,什麼事故我並不知道,因為我與那位差脾氣先生並不相熟…總之後來顥天玄宿帶著蒼蒼來到這裡並繼承了爵位,他帶著個孩子卻沒有帶妻子,想當然我們只會認為他是個不幸的男人,妻子早逝什麼的…」
「而當我們都這麼認為的時候他也並沒有否認,甚至就著這個誤會演下去」
瓦茨插道「所以他並不是針對妳,葛瑞絲」
她再次搖頭以示自己的不明白「真是太令人費解了…」
「為什麼他不解釋清楚呢?這不是一個很容易就被戳破的謊言嗎?他難道就…哦、天哪,我想起那次侯爵夫人的生日舞會,先生也為拒絕做我的舞伴謊稱有私事,而我卻瞧見那天他與逍遙遊先生在康納河玩水,我當時只以為他不好拒絕…畢竟他對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卻也不想挑明了傷害我所以找了個藉口,也是那時我才意識到一直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妳認為他只是不想傷害妳所以這麼做嗎?」
「當然了,凱爾,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我不認為顥天玄宿是個說謊成性的人」
「不、當然不,雖然我與他僅只這兩年的接觸,但他無疑是個紳士,我很肯定」
「那他為什麼…」
「親愛的,妳難道就沒想過顥天先生不是為了拒絕妳,而是拒絕所有女士呢?」
她緩下聲仿彿在石洞中窺破了一點縫隙「…於是他不說破?」
「我也是男人,若我與他有同一門心思也會這麼做的,至於為什麼…我想他的魅力妳是最清楚的了,若能為自己擋下招蜂引蝶的麻煩便也不會傷到任何人,所以在這件事上選擇了禁聲、不作為,並不是他刻意欺瞞」
「…真是這樣嗎?」
「以一個男人的角度,我想是的,除非妳懷疑自己曾經的眼光」
「不、我從不懷疑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有眼睛」
她聳著的肩膀終於同她嘆出的氣息放下「原來我以為的…從來就只是我的以為」
「葛瑞絲…」
「那次說開了之後我們當成了朋友,戰爭打響之後的種種…我更視他為兄長,他也待我如妹妹,我是真的為這個改變而欣喜,我也以為我是了解他的」
「他是一個簡單的人,卻也是最不簡單的人」
瓦茨的語氣直白「記得那天在侯爵夫人的婚宴,我請伯爵單獨與我到外頭去嗎?當時我對他說你就像一條筆直的道路,永遠不會有岔路也就不會有差錯,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維持的,為了能做到這個頭銜該有的樣子。但任誰都不會願意一輩子只駛在一條賽道上,就算走上了岔路開往了峭壁山峰,歷經九死一生旅途的人方覺人間值得,而我推了他一把」
「…什麼意思?」
他握住葛瑞絲覆於桌面的雙手「他太壓抑了,親愛的,人要想完美就不能有缺陷,但人永遠不可能活得完美」
「他從小受貴族紀律教育,他懂何為傳統何為傳承,所以當他因意外承襲下這個重擔的時候,他就必須得是紀律下的樣子,一個溫文體貼、善良、舉止端正的伯爵。而我們都忘了只要是人,都會有不願意讓人看見的、真實的自己,只是他藏得太深以致忘記罷了」
「顥天他…」
「所以別難過了親愛的,他並不是特意如此待妳,只是他習慣了」
瞬間,她的眼眶湧出了眼淚「他…」
「葛瑞絲?親愛的?妳還好…」
她用絲巾抹去沒來得及下落的眼淚「不、不…」她晃著腦袋「我並不是不能釋懷,也不是因愛生恨,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難過…」
瓦茨嘆口氣「妳太善良了親愛的」
「但我的善良沒能真正幫助他」
「妳沒辦法幫助每一個人」
「是阿…我真是太天真了」她將萊姆酒一飲而盡,瓦茨將檸檬水遞了過去「好點了嗎?」
她點著頭「抱歉,凱爾,我真不該在你面前為別的男人如此難過」
「妳是真的不應該,我已經吃醋了」
「噢!凱爾,你又在逗我!」
瓦茨聳肩一臉無賴,她用手背遮住終於洩出的笑聲「謝謝你,真的」
「讓另一半開心是男人的職責」
「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永遠想不開…告訴我,你是怎麼猜到這些的,你與顥天玄宿也只認識兩年不是嗎?」
瓦茨點起了菸「噢、我似乎只告訴過妳我在軍情部門工作」
「是,怎麼了嗎?」
「卻忘了告訴妳我在那里擔任心理側寫師」
她喊了聲老天「怪不得什麼都逃不出你的雙眼」
「我的工作是透過遺留下的蛛絲馬跡來描繪這名間諜可能擁有什麼樣的身高、外貌、偽造的名字與職位,還有什麼樣的邏輯、習慣及行走路線,所以觀察與剖析他人已經成了我的老毛病,我並不是有意分析顥天先生的」
「哦?難道不是因為他曾經是我喜愛的對象?」
「這當然也有一點…」他用食指與拇指顯示了這個”一點”的大小「關聯了」
葛瑞絲真被他逗樂了「凱爾,說真的,能遇到你真好」
「我也說真的,我們都得謝謝顥天先生」因為是他讓我們遇見彼此的。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你真的讓我更愛你了,凱爾」
「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他指了指桌上幾乎沒有動的餐點「若妳能用行動表現我會更高興…例如先為我飽餐一頓?」
葛瑞絲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哦!管他不存在的亡妻還是誰呢!我可餓壞了!」
瓦茨笑著看她嚥下盤裡的湯「豌豆湯,現在連湯品都只剩豆子這個選項了嗎?」
「別這樣凱爾,戰時什麼都短缺,能喝上一碗熱湯萬幸了」
「但親愛的,妳的湯早冷了」
葛瑞絲白他一眼「別耍嘴皮了」
於是她的愛人將菸嘴放入嘴裡,意思我不說了,然而在葛瑞絲準備好好享用餐點之時「妳說當時在康納河看到的另一個男人,就是跟顥天玄宿在一起的那個,他叫什麼名字?」
「噢、逍遙遊。他是泰玥夫人的表親,也是士心及蒼蒼的琴師…」葛瑞絲嚥下最後一口湯「怎麼了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瓦茨放下翹著的腳「妳能跟我說說這個人嗎?」
她當然覺得奇怪「你問這個幹嘛?」
「因為顥天先生正在找這個人」
19.
「週四傍晚會抵達,我們會在行宮住兩晚,參加週五在溫莎堡的迎賓會及週六的拍賣會」
「都安排好了?」
「是的」
「那就好,米格」泰玥指揮著下人「把畫裝上車」
她握住葛瑞絲的手說「旅途愉快,也請替我向公爵與公爵夫人問候」
「我會的」
「那麼一切麻煩你們了」
車駛近大門,問心打開車門,玄宿坐在里頭朝夫人點頭,她送葛瑞絲上車並在門闔上前囑咐著「我相信你會照顧好她的,顥天」
「這是我的職責」
汽車揚起的黑煙消散在白雲藍天,希望倫敦也是個好天氣。
20.
「出席迎賓會的服裝我掛在這里,已經熨燙好了,明早需要我為您著裝嗎?」
「明天是重要場合,得麻煩你了,問心」否則一般他都是自己換裝的。
「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是您總不讓我盡我的職責,閣下」
玄宿笑道「是我的不是」
「您這麼說會令我睡不著覺的」
「那可不行,接下來兩天有得忙,你得養足精神」
「那還勞煩閣下別再說這種會令我坐立難安的話了」
「是、是」玄宿脫下外套「我休息了」
問心退到門口欠下身「不打擾您休息了」
房門被闔上屋內陷入安靜,說準備入睡不過讓問心離開的說辭,他有很多問題可以煩惱,足以讓他無眠。
他重新披上外套往觀景台去,這是他總改不掉的習慣,只因黑夜猶如無底的口,總能吞噬你的所有傾吐,而繁星將指引你盲路。
是什麼人同樣無眠?
他走近了瞧「沃德侯爵?」
名字的主人轉過頭「是你啊,顥天」
「侯爵有心事?」
他嘆著氣「否則何必大晚上來吹風呢…你呢?睡不著?還是你也有心事?」
玄宿向前幾步,腳步與之停在了一條線上「或許兩者皆是」
「有能讓你煩心的事,真難得」
「這話似乎讓我顯得薄情」
「薄情仍勝無情哪」他點了根菸後將菸盒遞過去「來一根?」
才伸出的手又立刻縮了回來「哦、抱歉,我忘了你不抽菸」
「這時間留夫人在房內好嗎?」
「她睡了我才出來的」
「這事跟夫人有關嗎?」
沃德侯爵轉身背靠石牆,星空因吐出的菸霧蒙上咫尺近的灰「不瞞你說,是的」
「其實也不是什麼事,就只是…唉、我實在不曉得怎麼向她說」
玄宿雙手搭上石牆聽著,對方繼續道「我也不怕讓你知道,聯軍為了突破目前膠著的戰況正準備向敵軍發起一次總攻,而這次我被奉命為火炮指揮官,想當然沒有哪個指揮官能隔空指揮的,對吧?所以我必須回到前線作戰,但這事蒂比還不知道,我沒向她說…」
「她認為我這次回來就不必再上戰場了…這也是我的錯,之前為了讓她安心我這麼承諾過,現在好了,我除了變成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外還是名讓妻子傷心的丈夫」
「我真的不想讓她難過,更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我想夫人會理解的」
「理解也依然會難過不是嗎?」
「只要戰事不消停凡事都無法盡善盡美」
「誰不希望快點結束這場無謂的戰爭?但在這之前我們得是勝利國才行」
「會的,因為我們總有像您般優秀的將領在前線奮戰不是嗎?」
「奮戰的又何止是我們呢?還有那些失去丈夫兒子的婦女們…唉、真是委屈了蒂比」
「若您認為夫人受了委屈,那麼現在就更不該待在這裡了…縱然此刻星空再美,也不比與愛人相擁珍貴」
瓦茨能看到映照在玄宿眼底的星空「所以我想您應該把握時間陪伴夫人,哪怕只是多那一分毫秒」
「顥天…」
「無法避免虧欠,那就用行動證明,我想夫人會感受到您對她的愛意的」
「呵呵…是阿,你說得很對…」
「它們的時間無限漫長,而我只有短暫的幾個年頭,是不該把時間浪費給了星空」
「就算您今夜不擡首,它們仍會閃耀夜空不是嗎?」
「是阿…」他拍上玄宿的肩「謝謝你了,顥天,我想我釋懷多了」
「我唯恐沒能幫上您的」
「不、你已經幫了我」他熄滅了菸將手背到了身後「我想我再停留就不對了」
玄宿了然微笑「早些休息,祝您有個好夢」
對方點點頭「你呢?找到能開示你的嗎?」
「它們會開示我的」
「他們?」
玄宿揚了揚下巴「它們」
侯爵順望黑夜,或許吧,繁星真會給這個男人答案。
21.
問心左扯右拉「這條領結好像有點鬆…」他將結自顥天玄宿脖頸抽出「我拿另一條試試」
站立鏡前的人點頭,自莊園作為臨時醫院後他已經多久沒有穿正式服裝了?
「這條可以」問心正將之繞過他脖子,房門被敲響「伯爵,打擾了,這裡是坎貝爾總管」
「請進」
門被打開一條足夠其站進的縫隙,坎貝爾站得筆直「伯爵早上好,您有一通來自麗思飯店的電話」
「麗思飯店?」
「是的」
玄宿擡手止住了問心繫領結的動作「我知道了」
「我在外頭等您」房門被輕巧關上。
「我先去大廳,你在這等我」
「容我提醒您,最慢十分鐘後我們必須從這裡出發」
「一通電話要不了多少時間的」
22.
「老天!還好你還在行宮」電話那頭千金少一副總算找到你的口問。
「千金少,是你」
「當然是我了,不會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吧?」
「沒齒難忘」
「你當然得這樣才對得起我…哦!瞧我又說了這麼多廢話,我是要跟你說,你要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他捏話筒的手緊了緊「…找到了?」
「是阿,但我要跟你說他就要走了,這也是為什麼我一大早趕著打給你」
玄宿自然聽不懂那邊沒頭沒尾的「什麼要走?」
「噢!對對、我還沒向你說,你要找的那個人逍遙遊上個月被簽假了,所以沒意外的話他應該會回到英國休兩周的假」
「…他在英國?」
「不然在法國度假嗎?但是…你聽我說,他的假期只到這周末,所以他今天必須坐船離開,我不知道他在假期會到哪兒去,但沒意外的話他總是要上船的」
千金少能聽出對方聲音裡的急躁「今天…幾點?他會在哪兒上船?」
他說得很快,似乎這樣就能加快一秒鐘知道答案,可惜那邊嘆氣道「這我就真不知道了,如果他人在倫敦的話,有三個正作為運送士兵往返的港口,至於他會在哪個港口我就真查不到了,抱歉阿玄宿,我盡力了」
如果不是隔著電話,千金少就能看見顥天玄宿失神的模樣「那你現在…」
「他在英國…」
「玄宿?」
「那他會在哪…」
「哈囉?」
千金少的呼喚只得來電話那頭自言自語的喃喃「哈囉?朋友啊,我不知道你急著找這個人做什麼,但你總不能在一天內跑遍三個港口吧?」
對面靜了下來,要不是還聽得微弱呼吸他都要認為顥天玄宿已經離線了,他再安慰道「罷了罷了,這次逮不到人他也總有下次休假」他的輕鬆語氣試圖讓玄宿緩下心來,但得來的卻是反效果。
因為他不知道的是再回到戰場將意味著什麼——『為了突破目前膠著的戰況,我軍正準備向敵軍發起一次總攻』。
而玄宿知道。
「不、不行」
「蛤?什麼不行」
「我必須找到他」
「但你要怎麼…」找字都還沒說完,玄宿急道「我知道」
「啊?」
「我會找到他的,謝謝你,千金少,謝謝你」
『喀搭』
「喂?哈囉?哈囉?」
「嘟嘟嘟——」
「臥草」千金少掛上電話。
23.
「你說返航的時間嗎?」
「是的」
「如果沒有改的話,每天早上十一點及下午三點都會有船隻送士兵返航」
「十一點…」玄宿看了看廳堂掛鐘「還有四小時」
侯爵看著他「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很抱歉侯爵,我想我得向您告假」
「是發生了什麼嗎?」
「我…」他頓了一下「很抱歉一時很難向您說明白,但我必須缺席這次的迎賓會」
「噢!是嗎?」他雖嘆道,表情卻沒多驚訝「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我會替你向公爵解釋的」他拍了拍他「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放心去吧!」
「謝謝您,沃德侯爵」
他攤開雙手「這樣也算一人一次,扯平了?」
玄宿此刻的笑容大概可以融化日陽吧。
24.
「等等、等等,您說什麼?」
「抱歉問心,我現在沒辦法向你解釋太多」玄宿脫去方才好不容易著裝好的衣服,抓著一件休閒衫套上「麻煩你替我向總管說我有要事不去迎賓會了,請他不必為我備車」
問心還在一頭霧水「啊?先生?」
那邊又繼續交代「哦、還有葛瑞絲,也麻煩你向她說一聲」
「先生…不、您這突然的是為什麼?我要以什麼理由…又該怎麼向侯爵及其他人解釋?」
「侯爵那邊已經知道了,你只需交辦我說的…以你的巧舌我相信你可以處理得很好」
「但是先生,這跟…」跟以往的任何突發狀況都不一樣啊?
他抓過來時的外套「抱歉問心,我得走了」
「走?走去哪?」
「港口,希望來得及」
問心噎了下「港、港口?」
「是,我走了」說著就拉開了門,問心在後頭「您這是要怎麼去?」
「你把我駕車的技能忘了嗎?」
『碰』的一聲,問心吃驚的表情被關在了門後。
25.
「你說什麼?」她並不想如此高著嗓音說話,但問心的話實在讓她做不了淑女。
「呃…事情就是這樣,我知道小姐肯定會很錯愕,但恕我無法替伯爵做任何解釋,只能代其向小姐致歉」
「顥天他…他沒有說是什麼事嗎?」
問心搖著頭,一臉打包票的說「很抱歉,先生他走得匆忙也沒向我說明,我是真
不知道」
「是嗎…」
「是的小姐,我唯一知道的只有那是一通來自麗思飯店的電話」
「你也不知道是誰對嗎?」
「是的,我也不及問」
「那我明白了」
「真的非常抱歉,葛瑞絲小姐」
「噢、問心,別對我道歉,那會顯得我似乎在生氣」
「抱…是、是的,小姐」
她一個人坐進了前往溫莎堡的廂型福特,往郊區的路開始變得陰霾,不愧是雨都,不論什麼時候它總要下場雨。
26.
雨點打在擋風鏡擊出啪搭聲,他才感知氣溫似乎也在下降,他在路邊停下將雨棚拉起重新坐回梅賽德斯,雨點開始變大,他看了看時間,九點四十七,他將油門踩到底,路上的行車只能看到一道白色閃電從他們身邊掠過去。
如果他的猜想沒錯,逍遙遊回到英國勢必會去看望他的母親,而離西敏市最近的港口…離港還有一小時左右的車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奔馳,希望來得及。
但他不免又想,見到了,然後呢?
說「你好,好久不見」還是「碰到你真巧」。
他要的是「為什麼不回信?」的答案還是「你過得好嗎?」
他該擁抱對方還是禮貌性地伸出手?
思考這些的同時他不免嗤笑出聲,笑自己難道仍想以最平和、最安全的方式處理這段已經變調的關係嗎?那他真是太自私了。
因為他,逍遙遊選擇了對自己最殘忍卻是對他最溫柔的方式,而他難道真要做他手心呵護的那朵薔薇?
——『你因為足夠謹慎、縝密,很少有出差錯的時候,如一條筆直公路,我只管開在這個賽道上,因為我知道先生肯定已經替我排除萬難,不會出現任何岔路』
——『當然,謹小慎微是好事,但我會認為先生或許能活得再大膽一些』瓦茨的話再次拂進他的耳裡。
這麼些年他確實活得夠安逸,也因為習慣了安逸所以抗拒改變,人總是怕改變,而經連累月的壓抑使人忘卻骨子裡的血液也曾經沸騰。
還記得他在伊恩面前導正他對愛的價值觀—『是的,露西的選擇愚蠢,這個選擇使她放棄了相對更好的人生。但正因為這份愚蠢,悸動得以綿長成永恆。也正因為這份愛,她敢於反抗墨守成規的人生。伊恩,愛是愚蠢,也是強大的』
他忽然轉動方向盤,車子岔出了車道,他行駛在泥濘而崎嶇的雨路上,危險嗎?當然危險,隨便一點泥坑就足以讓他的車輪陷進去甚至打滑翻覆,但這是通往港口最快的捷徑。
他想,做一次愚蠢的人也好過走完墨守成規的人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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